鄒士方:文成于難

　　作者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美學學會會員，出版美學文學著作11本，共300萬字。

　　我是在1983年結識著名長篇小說《紅旗譜》的作者梁斌先生的。

　　那年11月他來北京開會，我在他下榻的賓館訪見他。他聲調不高，感情很少外露，給我的印象是從相貌、衣著到談吐，都那么樸實、平淡。

　　話題從他最近的寫作情況談起。他告訴我，他的長篇回憶錄已經寫出十幾萬字，正在《新文學史料》上陸續發表。

　　我們談到現正有些青年作者寫得快，寫得多，發表欲很強，可是質量卻不太高，個別人甚至多多少少有為金錢而寫作的現象……梁斌說：“青年人精力充沛，寫得快，寫出來就想寄出去發表。現在刊物也多起來了，需稿量很大，不注意精選，也使得一些青年作者不太注意精雕細刻。”

　　我問道：“這種現象如何改變呢？”

　　他說：“這個局面得經過一個時期才會好一點。青年們深入深入生活，參加參加工作，筆也得練一練。”

　　“我同他們談話多次談到這個問題，我不主張寫了東西急于發表，我主張文章寫成后擱一擱，放一放，改一改。”

　　梁斌接著說：“有人說‘文成于易’，金圣嘆卻說‘文成于難’。這是對的。根據我的經驗，寫文章要難到身上累得不行。”

　　“您的《紅旗譜》等作品就是這樣吧？”

　　他點了點頭：“《紅旗譜》修改少的地方有七八次，多的地方有十幾次。我的幾本書都是經過長期修改的。最近出版的《風煙圖》是1953年、1954年完稿的，原稿寫成在《紅旗譜》之前，以后我對原稿進行了反復修改。文學創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人以為輕松，實際上很吃力。”

　　臨別時，他在我的本子上寫下了“人曰文成于易，金圣嘆曰文成于難”，留做紀念。“文成于難”，這是老作家的經驗，也是對我們青年一輩的期望。

　　梁斌先生的題詞來源于對金圣嘆《水滸傳評點》的感悟。

　　金圣嘆在《水滸傳評點》序一中說，有兩種作者：“依文成于易之說，則是迅速揮掃，神氣揚揚，才子也；依文成于難之說，則必心絕氣盡，面猶死人者，才子也。”而凡是偉大的作者，其創造過程，都屬于后一類。后一類可以說是偉大作者的一個標志。因此，金圣嘆接著上面一段，說道：“故若莊周、屈平、馬遷、杜甫，以及施耐庵、董解元之書，是皆所謂心絕氣盡，面猶死人，然后其才前后繚繞，得成一書也。”

　　不久前我去書市，發現書市已成為特價書和處理書的重要場所。幾十元、幾百元的書只賣個垃圾價，簡直是斯文掃地。

　　現在30年過去了，在文壇更加浮躁的今天，梁斌先生的話不知還有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