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 諾亞:“希望所有孩子都有屬于自己的星星”
愛讓人成長,引發了奇跡
劉鵬波:《白夜夢想家》構思精巧、充滿想象力,最后一章揭開謎底,讀完令人特別感動。您最初基于怎樣的靈感構思出這個故事?
諾亞:這本書最初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像,就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好到底想講一個怎樣的故事。它沒有中間也沒有結尾,只有開頭一句話“五百年了”。我一開始只是想寫一個關于齊天大圣的故事,用另一種方式把我童年最喜歡的形象表達出來。
后來有一天,父親很突然地告訴我,他病了,然后把銀行卡密碼斷斷續續地透露給我。我知道他也許病得很重,也許再也看不到我寫的故事了。那是一段艱難的日子,但最后的結果就像一個夢境。幾經輾轉,父親的病情迎來了奇跡,他手術成功的那天,我突然想到,他能夠看到我為他寫的作品了。這種奇跡,我也想把它寫進故事里去,所以有了扉頁那一句“獻給父親”。從那個時候開始,這本書就不僅僅是圍繞《西游記》來寫了,而是圍繞一個女孩和一位父親。我想把孩子的生活融進夢里,夢里的一切都是現實的投影,夢境也反過來影響著現實,是愛讓人成長,也是愛引發了奇跡。
劉鵬波:閱讀《白夜夢想家》時,我總會想起暑期上映的《浪浪山小妖怪》,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借鑒了《西游記》師徒四人西天取經的故事。小說中的樂安也是一個“沒有名字的人”(Nobody),您是否希望通過這樣的設定來闡述找到自我、自信自愛的重要性?
諾亞:我是一個自卑的孩子,我相信世界上還有很多像曾經的我一樣自卑的孩子。他們總是被拿來比較,他們希望變成那些優秀的人,除了成為自己。所以我格外在意孩子對于自我的肯定,也會在很多作品里闡述這樣的觀點。但如何找到自我、肯定自我,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在作品里,我設置了“北極星”這個形象,星星的作用只是指引,而不是指導,很多關于成長的問題都是指導不了的。因為成長本身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東西,是精神上經歷成長之后投射出來的行為,所以它需要正確的引導。北極星一直以一個指引者和陪伴者的形象待在“夢想家”身邊,他從不告訴“夢想家”應該成為一個怎樣的人,而是在一次次的冒險中讓她逐漸明白,自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讓她在一次次的奇遇中逐漸認識自己、肯定自己,最終愛自己。這一切的成長都是自發的,是她在無數次自我詢問和外部驗證后得出的結論,這也是我認為的成長應該有的樣子。
劉鵬波:現實生活中,北極星是主人公樂安的父親,在“白夜夢”中變成了“齊天大圣”,而“我”是騎在白馬上的“唐僧”。這些設計基于怎樣的考慮?像北極星、白馬、豚鼠、海獺等角色,是怎么構想出來的,他們在故事中承載著怎樣的意義?
諾亞:一開始,我想寫一個小時候最喜歡的故事,希望自己在那里變成唐僧,這樣我喜歡的超級英雄就能保護我、陪伴我一起旅行。但隨著寫作的深入,我發現,對每個孩子來說,真正的超級英雄也許不是齊天大圣,而是陪伴在他們身邊的父母。就像上面提到的,我認為父母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起到引導的作用,所以父親變成了北極星的形象。其他形象大都是從我喜歡的動物里進行選取:二師兄豚鼠,別名又叫“荷蘭豬”,用這種方式來契合二師兄的形象;三師弟是流沙河里的沙和尚,我選用了海獺,一種永遠生活在水中的動物;白龍馬球藻,它的命題是“做自己”,我選擇了一種非常少見的植物,我曾經飼養過它們。據說在原子彈爆炸之后,廣島、長崎唯一不受影響的生命體就是小球藻。它是如此優秀,足以闡述這個主題。其他還有一些動物的設計,比如北極兔,它是一種蹲著的時候跟普通兔子差不多、站起來兩條后腿長到驚人的動物,它代表著很多事情也許并不是我們看到或想象的那樣。
保持現實和夢境的聯動
劉鵬波:故事以樂安的夢境為背景展開,這種奇幻與現實交織的敘事結構在創作過程中是否遇到了一些挑戰?您如何處理夢境與現實之間的轉換,從而讓讀者能夠跟隨故事的節奏?
諾亞:其實從很久前開始,我就想挑戰奇幻與現實交織的敘事結構,為此做了許多準備,當然也寫過不少廢稿。《白夜夢想家》是無數次試錯之后的產物,我不覺得它完美,還有許多可以改進的空間,但它是我目前能做到的最好了。這種結構最麻煩的一點是怎樣把現實投影到夢境里,然后找到具有相似性的物品或事件來指代它,從而達到彼此聯動。為此我重寫過不少章節,記憶比較深的是關于“星月夜”那幅畫的故事。一開始它是一個關于梵高的故事,但在修改中我發現這樣不妥,會淡化父親這個角色的參與感,于是我重寫了這一章。基于現實的投射,我認為在“夢想家”成長的過程中,父母的形象非常重要,這也一定在她心里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因此父母必須以另一種形式出現。但北極星已經是父親了,不可能同時出現兩個父親,所以我借用了“小西瓜”造夢的能力,將邏輯合理化,讓“夢想家”經歷了一場夢中夢,從而達到我想要的效果。
劉鵬波:在樂安的冒險旅程中,有許多精彩的情節和轉折,比如她與徒弟們一起除惡揚善、幫助他人實現夢想等。您在構思這些情節時,如何確保它們既符合故事的整體風格,又吸引讀者的注意力并推動故事發展?
諾亞:我覺得重點就是保持現實和夢境的聯動性,這樣就能夠一直保持故事的敘事基調和整體風格,在這個基礎上再進行想象的話,就能寫出既有趣又不割裂的故事。其實樂安在故事里經過的每一個國家,在那里發生的故事,跟最后日記里的內容都是匹配的:樂安害怕夜晚,所以夢境只有白天;她覺得白龍馬走路慢,所以球藻變成了自行車;她希望有造夢精靈,所以有了小西瓜……所有的故事都是在現實的基礎上衍生出來,雖然有點笨,但也是我能讓故事保持統一性的唯一方法。
劉鵬波:故事的結局是樂安從手術中蘇醒,父親化作北極星繼續守護她。您認為這樣的結局是一種圓滿的收尾,還是留下了更多的遐想空間?您希望讀者在讀完小說后,有怎樣的感受?
諾亞:我覺得這個故事到這里并沒有結束,與其說遐想,更希望小讀者能想一想,自己應該如何生活。樂安雖然手術成功了,但現實中的問題并沒有解決,她依然面臨著孤立,面臨著他人的眼神,面臨著許多不理解。奇跡讓樂安活了下來,活下來才有機會重新面對自己的人生,戰勝那些曾經擊倒過她的東西。在孩子未來的人生中,將面對數不盡的問題,但并不是每一次都會有北極星出現,它存在于我們的心里,那些曾經溫暖的回憶能夠讓孩子抵御成長的風雪,將來的路還是需要他們自己來走。所以我在最后寫上了這樣一段話:“我知道,很多問題都等著我去解決,我也知道,即便長大了,生活也不一定會變得更好。但我想試著去改變些什么,因為我不僅擁有了一顆好桃子,還有一顆全世界最好的星星。”我希望,所有孩子都有屬于自己的星星。
劉鵬波:在創作《白夜夢想家》的過程中,您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么?您是如何克服這些困難的?
諾亞:《白夜夢想家》前后共修改了9次,這可能是最大的挑戰。最開始初稿與現在相差很大。我會反復讀它,我的朋友、老師們也會給我提意見,經過綜合考慮,作品產生了很大的改動,這種改動甚至是從文章開頭開始的。一些章節因為跟主線敘事關系不夠緊密,被直接刪掉了,還有一些章節是全文重寫。我是一個挺喜歡修改的人,我覺得這是讓一部作品逐漸接近我心中所想的過程,這個過程我自己還挺享受的。
讓孩子們成為善良的人
劉鵬波:能否分享一些不同年齡段的讀者閱讀完這部小說后的反饋?有沒有哪些讀者的留言或感受讓您印象深刻?
諾亞:好像不同年齡段的讀者都能從書中讀到不一樣的東西,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這一點讓我很開心。有的小讀者說希望自己也有一匹白龍馬,帶他去冒險。還有的孩子說把常看的漫畫書換成了這本書,最近都在看。年紀大一些的讀者說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回家看看他們。我很喜歡有位老師看完之后對我說的話,她說,作者是一個很善良的人。這句話我一直記著。
劉鵬波:這部作品非常適合改編成繪本或動畫,有沒有這種打算?有新的創作計劃了嗎?
諾亞:我會考慮的!爭取努力試試繪本化或者動畫化。
接下來的創作計劃是寫一個關于熊貓的系列童話,但主角依然是人類。我一直想寫一個人與動物和諧共處的世界,但不是傳統意義上那種動物生活在森林里、人類保護自然的和諧。我的動物和人類一樣生活在城市里,一樣會說話,一樣開自己的公司,它們擁有最先進的科技,甚至雇傭人類工作,為人類解決問題。這樣的嘗試似乎會很有趣。
劉鵬波:在未來的創作中,是否還會繼續關注和探討女性成長、自我認同等主題?這些主題在兒童文學創作中有著怎樣的重要性和價值?
諾亞:關注女性成長和自我認同的主題一定會永遠存在,這是我寫作的一個重心。我覺得這些主題在兒童文學的創作中可以提供一些具有正面意義的鏡像、榜樣作用,幫助孩子們建立積極的自我形象、清晰的自我認同,進一步打開人生的可能性。兒童文學是為下一代而寫作的文學,是面向未來的文學,讓孩子們擁有長大成人的勇氣和穿越困境的力量,讓他們成為一個善良的人,或許就是我們寫作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