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食材基礎 操作就不基礎 ——古代“邪修”美食天花板
“邪修”原為修仙小說中的反派修煉方式,如今被年輕人借用,指代那些打破常規、操作簡單卻高效的“懶人妙招”,成為一種新的網絡現象和問題解決思路。
其中“邪修美食”最受年輕人的關注,它憑借綠豆雪糕熬綠豆湯、益生菌糖飲料腌叉燒、微波爐煉豬油等反常規烹飪法引發模仿熱潮。某短視頻平臺上相關話題播放量已突破50億次,討論量高達85.8萬條。其實,現代年輕人的這波操作早在古代就已流行過,只不過古人的做法更邪乎。
將士的行軍干糧 百姓的便捷主食 “糒”主打硬核
現代人研發邪修美食,入門第一課必須是微波爐高火10分鐘煮米飯。這一招尤其適用于外賣到了卻發現忘點主食之時,只需10分鐘,就能為這頓飯注入來自碳水的美食之魂。若是古人在場,大概一點也不會感到驚訝,因為他們有一種連微波爐都不需要的主食:糒(bèi)。
“糒”在漢代就已是一種常見的行軍干糧。據《說文·米部》釋:“乾也。從米。”清人王筠在《說文解字句讀》中,對“糒”的解釋非常清晰具體:“已炊之飯,日干之,曰糒;生米麥,火熬之,曰糗。其實一物也。”且“糗、糒是行軍之糧”。從史料文獻中可以看出,“糒”最初的制作原料應該是米,但隨著西漢小麥的普及,用小麥制作可能更為常見。《四民月令》亦有載:五月“麥既入,多作糒,以供出入之糧”。
糒的制作方法深得“邪修美食”的精髓:大米或麥子經淘洗后,直接蒸或者炒熟,曝干、搗碎后,研磨成粉,最后再舂搗成餅子。由于糒在制作過程中經過了脫水處理,只要不受潮,就可以擁有超長保質期,同時還方便攜帶。
此“邪修美食”一經研發,就成為行軍干糧的首選。從西漢簡牘的相關記載來看,糒是作為口糧之一發放給士卒的,并且有專門運輸的記載,可見糒在邊關地區有一定存量,如:“臨要卒趙立,六月食糒二斗。六月壬申,隊長并付立……”戰士們出征在外,離家千里,饑餓之時,還能吃到來自故土的味道。
除了作為行軍干糧外,糒也是牧民們的重要主食之一。畢竟牧民們日常要騎馬打獵,對于食物的要求就是方便攜帶,并且飽腹感要強,那么糒絕對是首選。據《后漢書》記載:“南單于遣子入侍,奉奏詣闕。……又轉河東米糒二萬五千斛,牛羊三萬六千頭,以贍給之。”作為漢廷對新入籍子民的賞賜,糒居然排在牛羊、黃金之前,居于首位,可見糒在當時的重要性。
糒同樣也是漢族老百姓們的重要主食之一,因為他們每天都要出門勞作,跟現代人要去上班一樣。辛苦忙了一天,換誰也不想做飯。這個時候,糒作為邪修美食就可以發揮出它的重要性了!老百姓們只需取出家中存儲的糒,泡上水,配點腌制的咸菜,沒幾分鐘就能吃上飯了。糒遇水后,會迅速吸水膨脹,吃起來松軟易嚼,飽腹感極強。若是不小心“手抖”放多了,也不用擔心,因為經過曝曬的干燥米粒不容易餿壞,第二天照樣能吃,省事又節能。
既能當戰場上的行軍干糧,又能作草原的能量補給,還能讓古代打工人下班立刻吃上熱乎飯,如此方便又硬核的生存系邪修美食,多多益善!
烤貓頭鷹 人乳喂豬 羊腸包羊肉……古人手段奇妙又詭異
糒以方便快捷成為古代邪修美食的入門菜單之一,但想抵達邪修美食的靈魂必須擁有意想不到的食材和奇妙到詭異的搭配。
燒烤作為人類最古老的烹調方式似乎與邪修美食搭不上邊,可如果燒烤架上串著一只貓頭鷹的話,是不是挺邪乎?
現代人的幼兒繪本上就已科普過貓頭鷹是益鳥,不可以獵食,但古人對貓頭鷹卻是見了就想“食其肉”。《莊子·齊物論》中稱“見彈而求鸮炙”,見到彈弓就要把貓頭鷹打下來烤了吃掉。顏師古《漢書》注:“孟康曰:‘梟,鳥名,食母。破鏡,獸名,食父。黃帝欲絕其類,使百吏祠皆用之。’如淳曰:‘漢使東郡送梟,五月五日作梟羹以賜百官。’”
貓頭鷹在古代著實很冤,古人認為它的叫聲凄厲,會勾命索魂,夜里啼叫是在數人的眉毛;又傳言貓頭鷹極為“不孝”,生而食母,才得飛翔,總之吃它有理。不過這烤貓頭鷹應該挺好吃的,馬王堆一號漢墓的遣策中出現了“鸮”。陸璣在《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中也說鸮肉為漢代貢品,味美可為炙。更夸張的是,漢代朝廷還將燉貓頭鷹作為節日福利賜予百官。
說起邪修美食奇妙到詭異的搭配,現代人想的無非是百香果檸檬汁泡雞爪、益生菌糖飲料腌叉燒等,然而放在古代卻會被認為這種搭配太流于表面,簡單說就是沒腌入味兒。
西晉王濟對此頗有心得,據《世說新語》載:“武帝嘗降王武子家,武子供饌,并用琉璃器……烝豚肥美,異于常味。帝怪而問之,答曰:‘以人乳飲豚。’帝甚不平,食未畢,便去。”武帝去常山公主家吃飯,席間上了一道蒸豬肉,味道極為鮮美,于是武帝就問了:“這個蒸豬肉怎么這么好吃!是用了什么特別的醬料嗎?”原本武帝是想要一個美食的秘方,回去好讓宮中的廚師們照做,誰能想到王濟卻告訴他:“臣家的豬都是用人奶喂大的,所以肉質與眾不同。”武帝聽了后,直翻白眼,若是在宮中讓奶媽擠奶給豬喝,那得被朝臣們的口水淹死。武帝越想越不平衡,氣得飯沒吃完就走了。
當食材還在成長的時候,就考慮到日后腌制的問題,王濟實乃邪修美食界的狠人。古代普通文人既沒有王濟的經濟實力,也沒有他離譜的想象力,但對邪修美食也有自己執著的追求,于是他們將目光鎖定在了動物的大腸上。《禮記》有載:“君子不食圂腴。”意思是作為君子,不應該吃豬、狗的腸臟。然而豬大腸油脂肥厚,一經炙烤或爆炒,外脆內糯,此等美味,怎能拋棄!
古訓說了君子不能吃豬狗的腸子,但沒說不能吃羊腸吧?為了能吃上烤羊腸,這群文人們又研發了一種“灌腸法”。《齊民要術》載:“取羊盤腸,凈洗治。細剉羊肉,令如籠肉,細切蔥白,鹽、豉汁、姜、椒末調和,令咸淡適口,以灌腸。兩條夾而炙之。割食甚香美。”在羊腸內塞上調過味的羊肉,然后在烤熟之后切片食用,吃起來香濃油潤,堪稱古代版的“大腸包小腸”。
可見研發邪修美食,離譜的想象力與超強的執行力缺一不可,但核心必須是對食物的尊重,像王濟這樣奢靡浪費,很可能真的會踏入“邪門”。
水引餅 冷淘 鲊……邪修美食的隱藏菜單
只需用水沖泡配腌菜食用的糒太過寡淡,而烤貓頭鷹、蒸人乳喂養的豬肉以及烤羊腸包羊肉聽起來又過于油膩,于是古人又用“邪修”法研發出了一些介于這兩種口感之間的美食。
魏晉南北朝時期,流行一種叫“水引餅”的湯面,南齊開國皇帝蕭道成是它的鐵桿粉絲。《齊民要術》記載了水引餅的制作過程:“細絹篩面,以成調肉臛汁(肉羹湯, 臛音huò),持冷溲之。水引,按如著大,一尺一斷,盤中盛水浸。宜以手臨鐺上,揉搓令薄如韭葉,逐沸煮。”水引餅的邪修精髓在于揉面不用水,而是用肉湯!這能不好吃嗎?不過對于文人雅士來說,肉湯聽起來不夠“仙”,于是他們用茶湯代替肉湯揉面,吃完后還能提神醒腦、美容養顏。
在深得水引餅的邪修精髓后,古人又研發出了“槐葉冷淘”,也就是用槐葉榨汁和出來的一種涼面。這種涼面呈碧綠色,古人在吃之前將它吊在井里冷透,或直接過涼水,再拌上茵陳、芫荽、冰藕等,吃起來透心涼。可別小看這幾樣拌菜,它們都有清熱利濕、健脾開胃、消除腹痛的藥用價值。杜甫吃完后,立刻寫了首《槐葉冷淘》,說這槐葉冷淘“經齒冷于雪”,順帶還給皇帝種了個草:“君王納晚涼,此味亦時須。”蘇東坡也愛吃槐葉冷淘,他聽說有一朋友家槐葉冷淘做得極好,于是拎著桑落酒和鱸魚去朋友家蹭飯。那頓飯的主菜是“青浮卵碗槐芽餅,紅點冰盤藿葉魚”,酒足飯飽后,蘇東坡不禁感慨:“醉飽高眠真事業,此生有味在三余。”
除了用肉湯、茶湯、槐葉汁以外,居然還有人用米酒和面,這聽起來更“邪”了。據王仁裕《入洛記》載,唐代東都洛陽有一家冷淘鋪子,招牌菜是“水花冷淘”。這家鋪子開在洛陽郊外“野狐泉”畔,泉水清澈見底,店里無論是煮面還是釀酒的水,都取自泉水。冷淘鋪子的主理人是一個年長的老婆婆,對于邪修美食無論是取材搭配,還是制造氛圍感都是一絕。她用自己釀造的米酒和面,加了米酒的面團微微發酵,吃起來更加綿軟。雖然她已年老,但她揮舞手中的削面刀卻迅捷無比,面片隨著刀片的揮舞,化為漫天花雨,又散落在湯鍋之中,水花微濺,故名為“水花冷淘”。食客們幾乎都看呆了,剛想鼓掌,卻發現面已削好了。這一餐吃下來,不僅口腹之欲得到了滿足,情緒價值給得也很到位,難怪洛陽城的“富子攜金就食之”。
水引餅、冷淘雖美味,但它們都有一個局限性,那就是得現做,于是古人又研發出了一種“一勞永逸”的邪修美食“鲊”(zhǎ)。做一次,能吃兩年。“鲊”其實是一種腌魚,西漢劉熙《釋名》:“鲊,菹( zū,指古代腌制的菜或肉醬)也。以鹽、米釀魚以為菹,熟而食之也。”《齊民要術》描述得更為詳細,古人在制作鲊的時候,要去掉魚的頭尾,只留魚身,溫水洗凈,刮去魚鱗,再用鹽腌制幾日,榨干以防腐爛。將米飯煮熟后,用茱萸、橘皮、酒拌勻,隨后取一甕,一層魚塊、一層米飯,最后用竹葉或箬葉封頂。甕口要密封,放在陰涼處,等到甕口析出的漿液由紅轉白,味道變酸時,就制作成功了。當古人餓了又不想做飯之時,就可以開一罐鲊吃吃,酸香咸鮮,妥妥的古代版魚肉飯罐頭。
后來,古人又研發出了豬肉鲊、羊肉鲊、蟶子鲊、茄子鲊、黃雀鲊,居然還有螞蟻鲊,還有三日就可吃的裹鲊,簡直是“萬物皆可作鲊”。據說蔡京對黃雀鲊尤為喜愛,在被抄家之時,有司在他府里發現了三間奇怪的倉庫,倉庫內堆滿了壇壇罐罐,打開一看,居然全都是黃雀鲊,這猴年馬月能吃完!看來制作邪修美食與做人一樣,不能貪心,否則必會失其本味。
無論古今,邪修美食始終都是平凡生活中的一味調劑,讓意想不到的食材相遇融合,碰撞出新的奇妙滋味。美食的真諦,在于尊重食物、滋養身心,而非如王濟、蔡京那般窮奢極欲、追逐無度。惜物知味,以食養人,正是華夏飲食文明生生不息、綿延千載的精神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