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敏:時間在改變什么
有段時間,我周末下午愛去一個地方轉悠。那是一個千年老鎮的政府所在地,里面的地勢起起伏伏。院墻邊和一處高地,站立著千年古木,它們枝葉婆娑,顏色青碧,攏出沁人心脾的清涼和寂靜。而高地上成片的林木直沖云霄,無限地拉升打量的視線。它是曾經名聞荊楚大地的金盆山寺院的主殿所在地。時間摧毀一切,而今只余丁點痕跡。
就在這點痕跡前,腦海閃出一個個疑問:
這塊地勢較高的地盤,僅僅是為了上面的古樹而留下?
金盆山寺院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中期遭受摧毀。這么多年過去了,它真就消失,從形體到記憶?
這塊高地在寸土寸金的今天又何以被保存?
沒有答案。
它就赫然存在著。巧合還是有意而為?恐怕都不是。要我看,就是時間的安排。繼續朝后面走,坡地漸漸平緩。宿舍樓后面,修竹排行,蟠曲遒勁、鱗甲蒼然的水柳朝著一條溪流傾斜,垂下萬千翠碧枝條。
下午的陽光被樹木過濾,投射在溪流上,撒布層層金箔。溪流上有一座拱橋,不知多少年了。它連接后面一個小區。那里仍舊古木森森,花草遍地。周圍兩三層高的別墅圍攏出一塊幽靜的桃源地。
而溪流終于在一片茂盛的林木中拐彎,筆直地朝北流去。這條溪流,我雖不知其名,卻曉得它在八十多年前貫通了整個古鎮的南北,是貫通全鎮的眾多河流中的唯一幸存者。古鎮叫老董市,曾有五大湖泊貫穿全鎮。一到汛期,古鎮全在水中,出行都要劃船,故而老董市曾有“中國的威尼斯”之稱。而它最負盛名的還是千年寺院金盆山。有必要描述下——
金盆山三面臨水,高臺聳立,林木環抱,飛檐流光,唐詩曾贊它“江分三峽濁,山黛九崗清”。南來北往的香客不斷,暮鼓晨鐘綿延不絕,歷朝歷代不斷擴建,至清代已形成宗教建筑群。民國時,金盆山不僅擁有龐大的寺院建筑群,還修建了糧倉和安民堡。日軍來了,在此駐軍,還修建了軍火庫,準備拿下石牌,但終究戰敗。日軍撤走那年,將金盆山搶劫一空,縱火燒毀。
金盆山成為過去,那一段歷史也飄散在風中。而留存的森森古木、那一塊高地和不慌不忙流淌的溪流,還在訴說時間的罅隙中留下的記憶。
《白馬騎士》正是對那段歷史的追尋。是的,不是追憶,是追尋,是一個現代人捕捉了時間罅隙中的一些碎片后,對時代進程中的斷裂的縫補。或者是,假借那些碎片重建被時光遮蔽和改變的東西。
如果說文學就是記憶的打撈,是時間真相的旁白,是世道人心的顯現,那森森古木、靜靜流淌的溪流和高地殘骸,就是載體。它連接了兩個時代,促使它們重逢,也修補了滔滔歲月曾出現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