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要傾注感情寫鄉村教師 ——《父母在遠方 老師在身旁》創作談
報告文學《父母在遠方 老師在身旁》于2025年6月在《北京文學》雜志發表后,在讀者中引起強烈反響,來自全國29個省區市的150多位讀者給《北京文學》公眾號留言熱情稱贊;我應邀在北京廣播電視臺《讀書俱樂部》“七一”特別節目中做關于這篇報告文學的專訪,大數據統計現場有183529名聽眾和觀眾在線點贊,這篇報告文學究竟是如何寫出來的呢?
小洞小學是我的一塊試驗田
1995年,身為大學教師的我利用寒暑假自費采訪國家級貧困縣,看到農村留守兒童生活拮據,我就掏錢資助他們。遍訪鄉野,潛心創作,于1998年出版63萬字的全景式描寫扶貧的長篇報告文學《山脊——中國扶貧行動》,這是我關注教育扶貧的精神源頭。
2018年,我應邀在江西省興國縣東村鄉小洞村成立了孫晶巖老區工作室,住在農民家里調研。我傾注感情給小洞小學的孩子講課時,一個女孩子哭了。我馬上走到她的面前,緊緊地摟著她的肩膀,用肢體語言表達我對她的關愛。她哽咽著說:“孫老師,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關心我了。”她的哭聲使我的心隱隱作痛,我切身感受到農村留守兒童的孤獨。
當時這所村小有84個學生,76%為農村留守兒童。教室的桌椅很簡陋,墻皮斑駁脫落,陳舊的黑板,沒有交互式一體機,需要用粉筆寫板書,講臺上的粉筆有些發潮,寫起板書來經常會斷掉。放學時孩子們在操場集合,沒有家長接送的根據住家的遠近結伴走路。我在校門口送孩子,逐個詢問他們的住處,他們自帶雨具,有的孩子上學要走一個小時的路。我發現學校體育器材匱乏,就給孩子們捐贈了籃球、乒乓球、羽毛球、跳繩、毽子等體育用品。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我給孩子們講課,與他們一起打羽毛球、跳繩、插秧、畫畫、講故事,聯絡邀請國家京劇院的藝術家來學校給孩子演出京劇,與孩子們互動。我與北京文學期刊中心、北京廣播電視臺北京城市廣播的朋友一道為贛南老區的孩子捐贈500多冊書籍和21000本文學期刊,與愛心人士一道為贛南鄉村的孩子捐贈價值20多萬元的羽絨服、書籍、文具和體育用品。我想踏踏實實地為鄉親們做點事情,讓留守兒童得到關愛,讓小洞小學紅紅火火。
2024年,我聯絡贛南的孩子宣講紅軍長征故事時,發現小洞小學只剩下13名學生,這個數字真實地折射出全國鄉村學校村小的現狀。小洞小學仿佛是我的一塊試驗田,她對于我來說不是一個普通的村小,見證過她的輝煌,看到如今她的蕭條,心里很不是滋味兒。就在我寫作這篇文章時,得知小洞小學剛剛被撤并,這種失落感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到。
做好參與式的田野調查
駐村調研的經歷使我對鄉村教育有了深切的體會,費孝通先生曾教誨我要做參與式的田野調查,我開始在江西11個地級市70多個縣市區近百所學校采訪調研。江西是我國的勞務輸出大省,如何讓鄉村困境兒童健康成長學業有成,已經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
做好參與式的田野調查要有“我”在現場,報告文學作家要用自己的眼睛觀察,用自己的頭腦思考。目前,農村留守兒童面臨的主要問題是:留守兒童與父母的關系比較疏離,親子互動與溝通較少;大部分留守兒童由爺爺奶奶姥爺姥姥照顧,這些監護人在教育和管理上存在不足,導致留守兒童在心理與行為上出現問題;家庭教育的先天不足就要求學校和社會對留守兒童家庭積極賦能,家庭、學校和社會應聯手關愛保護留守兒童。
近年來,國家加大了對農村教育的財政投入,改善了農村學校的硬件設施,提高了教師待遇,但相較于城市地區,農村教育資源仍然相對匱乏,特別是在信息化教學設備、優質課程資源等方面存在明顯差距。我認為辦好鄉村小規模學校,對鄉村振興有重大意義,不能“一刀切”,要避免“撤并后遺癥”。關于村小是否應該撤并問題,我用教育局局長、校長、中心小學、村小、教學點教師的不同回答展開討論,指出了撤并的利弊。
作家必須講真話,用腳步丈量鄉村學校,用筆尖記錄師生的堅守,凋敝是現狀,堅守是答案;困境是現狀,大愛是答案。我在江西寧都縣蔡江鄉羅坑小學看到了一個老師、一個學生的教學點;在全南縣陂頭鎮瑤族雙語小學和全南縣古家營小學看到了一個老師、兩個學生的教學點。也發現了一大批優秀的鄉村教師,比如崇義縣崇義中學的田長榮老師,徒步到學生家家訪,幫助學生進行職業規劃。他的月工資只有3000元,妻子沒有工作,卻每月拿出400元資助班里打算輟學的學生讀書;他教的學生在全國中學生數學競賽中獲獎,考取北京大學。德興市海口中心小學的方珍香校長刻苦學習心理學,給有心理問題想自殺的孩子做心理疏導,與團隊一起給留守兒童買蛋糕過集體生日,組織他們讀書、包粽子、玩游戲。南昌縣涇口鄉小蓮希望小學原校長未兵兵選擇最偏遠的鄉村學校教書,城里的老師是在學校上課,而他卻冒著高溫騎著電動車到學生家里檢查,為學生提供輔導作業、心理安撫和生活幫助,放棄調入城市的機會,在鄱陽湖畔的村小整整工作了21年,每天第一個到學校開校門,晚上最后一個鎖校門。吉安永新縣子珍小學教師陳二仔給十幾個學生墊付學費,愛生如子。一個學生的父親賭博,家里一貧如洗,孩子患病無錢醫治,他掏出4000元給孩子看病,帶學生到家里輔導作業。22歲的女大學生李金蘭在興國縣小溪教學點教書,那里只有一個學生,沒有電視、網絡,沒有手機信號,冬天清冷無比,夏天悶熱難耐,還有蛇。為了農村留守兒童,她為學生做飯、教書,伴著山風朗讀課文,披著星光做算術題,每周一帶著唯一的學生在學校升旗……這些鄉村教師在三尺講臺上默默耕耘,培養了一大批學子,他們是鄉村教育的功臣,是留守兒童的守護神。
鄉村教師是農村教育活的靈魂,是農村學生睜眼看外部世界的第一個窗口。他們牽涉到脫貧攻堅、鄉村振興、鄉村教育、鄉村養老,甚至鄉村的未來發展,是鄉村系統的前沿性的課題,也是歷史難題。但在全國鄉村振興的大背景下,江西鄉村教育的困難可視為一個側面,從這個角度來考察江西部分欠發達地區的鄉村教育,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父母在遠方 老師在身旁》這個標題有兩個意象,前者指的是農村留守兒童,后者指的是守望鄉村的教師們。優秀的鄉村教師在艱苦的環境下無私奉獻,他們既是老師,也是保姆,還承擔了父母應該盡的職責。我在鄉野調查中見到數百名優秀的鄉村教師,他們令我敬仰,令我感動。在全國城鎮化浪潮的推動下,那些小、窮、偏學校老師的堅守,到底有無必要,跟鄉村振興是什么關系,當地政府和教育部門對此持怎樣的態度,老師們對此有無通透的認識?我想這些問題都是大家關注的,也是我這些年一直思考的。我想以大量的第一手采訪,呈現江西鄉村小學和優秀教師的現狀,以及眾多學校的生源、教學、資金、設施等方面的現狀。在偏遠的江西鄉村,有一群人,他們選擇了一條艱難的路,在窮鄉僻壤與那些孤獨的孩子為伴,向他們提供力所能及的關愛,甘愿成為鄉村兒童夜空中閃亮的星,用微弱卻堅定的光芒,照亮每一個渴望知識的心靈。他們的堅守深深地觸動我,他們所從事的平凡工作的價值讓我欽佩,他們和孩子們遇到的問題也讓我難以放下。教師節到了,謹以拙作向全國的鄉村教師致敬。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報告文學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