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自珍小物亦可賞
初夏見布衣書局在銷售趙珩的《五十小物》簽名鈐印本,一個忙忽再看時,書已售罄。作罷,只能從網上入一本了。幾經周折,總算購入一本品相完好者。
書名“五十小物”,實為通過五十件小物來回憶家庭集藏之事。正如趙珩所言:“我常說,我不是收藏家,充其量算是個‘守藏家’而已……這本《五十小物》所錄的不過是我家部分藏品,而我更多的只是敘述這些小物件背后的故事而已……”趙珩說得謙遜,但讀過此書后令人不忍釋卷,這是由珍藏的書畫碑帖、文房雅玩、親友墨跡等引出的一段段家族故事,讀后意味深長。
趙珩是著名文化學者,北京史、戲曲史的專家,曾任北京燕山出版社總編輯、編審,長于對老北京風物的研究;同時他也是個收藏家,從《五十小物》一書中可知他家族收藏的淵源。趙家是世家大族,自太高祖達綸算起,“一門六進士”,曾祖父趙爾豐為駐藏大臣,署理四川總督。其父趙守儼畢業于輔仁大學,曾從事古籍整理工作,參與過中華書局標點本《二十四史》點校。
首次見到趙珩先生是十年前了。那是2016年的上海書展,那年中華書局出了本雜志書《掌故》,在第一輯上,有趙珩的文章《從溥雪齋到啟功:松風畫會舊事》。于是出版方請了幾個作者來宣傳和推介《掌故》,趙珩先生便是其中之一。記得他那天講了些老北京的舊事,生動而風趣。
在《五十小物》一書中,趙珩先生收藏和描述的這些物件,其實很多帶有收藏的性質,也是家庭的傳承。雖然作者言“談不上什么著錄”“更沒有子孫永寶之”,也不能與著名收藏家王世襄夫婦的《自珍集》相比,但恰恰是這些帶有溫度的小物,在作者的筆下折射出不一樣的光彩。
如書中第一輯《母親的山水畫冊》就是如此。文中描述了趙珩的母親在1959年因患肺結核而暫時隔離。養病期間,趙母用傳統筆法畫了不少山水畫稿,有些是臨摹古代畫的作品,有的是創作,“我就把這些畫找出來,裱成了一本小畫冊”,“母親算不上是畫家,也沒有系統學過畫,只是在小時候,家里請了徐北汀教她。徐北汀在北京也算有名的畫家”。趙珩的母親在“文革”期間因生活所迫畫過許多蛋殼畫,一時也成為了工藝品。趙母王蓁畢業于輔仁大學,據趙珩在接受采訪時所言:“我母親王蓁一直沒有參加工作,在家里搞些英文翻譯。她也喜歡收藏。我書房里掛的這幅紀曉嵐的真跡,是我母親上世紀50年代初拿翻譯的稿費買的,也就五塊錢。”(《東方早報·上海書評》)
趙珩將母親的小畫裝裱成冊,也是對母親的一種懷念。此冊頁還有幸得到了香港董橋的題字,趙珩在最后寫道:“2017年我和董橋在臺北舉辦‘南北往事’書法展覽的時候,也和董公聊起此事。后來我托人將這本剛裱好的小冊頁帶到香港,董公看到后,十分欣賞,欣然為此題跋。”使這本小冊頁有了不一樣的光華。滄桑“小物”折射出了豐厚的歷史與文化,乃至濃濃親情。
趙珩的父親趙守儼曾長期從事古籍整理工作,與文化名人多有交往,如書中有篇《啟功贈父親的書畫扇面》,就表述了兩人之間的交往和友情:“在他們交往的二十多年里,我父親從未張口向啟先生要過一幅字畫,至今我家僅有這一幀扇頁,是1974年啟先生送給我父親的……”趙守儼不僅和比他大十三歲的啟功先生同畢業于輔仁大學,而且共同參與了中華書局標點本《二十四史》點校整理工作。而獲贈的過程也十分有意思:“1974年偶然的情況下,啟先生對我父親說:我給你寫點什么、畫點什么吧。我父親就拿出一個扇面,大概是啟先生覺得那扇面不怎么好,又找出他多年珍藏的一件加重真佛赤金舒蓮記扇面,寫畫之后贈予我父親。一面寫的是他的幾首論書絕句,另一面畫的是朱竹,‘檢舊作再加點染’,書畫俱佳,堪稱精品。”
趙珩一直說他不是收藏家,盡管家中所收藏文玩小物甚多,但從不刻意為之,在《啟功贈父親的書畫扇面》末尾作者寫道:“君子之交淡如水。(20世紀)70年代啟先生常來我家的那幾年,我家的藏品,啟先生都看過。但是父親沒有麻煩啟先生在任何一件作品上留下題跋,只是用卡片記錄了啟先生的一些評價。我想,這是對老先生的一種尊重。父親去世后,有幾次朱家溍先生來我家,對很多東西也有鑒定意見。我雖然德才比不了前輩,但我也跟父親一樣,沒有麻煩朱先生寫過一件題跋。我對朱家溍先生的感情,是一樣的。”他們要的是一種文人風骨,當然也留下些許遺憾。
《五十小物》一書中還有不少這樣的篇章,多為精妙的小物珍賞之篇,令人讀之亦有回味。在作者趙珩的筆下,睹物思人,由物及事,都是那么的自然,筆調的流轉中,為我們鋪陳出一段段“得失聚散、枯潤悲欣”;至于家族流傳的歷史,作者也未特意去渲染,而是細述出諸多細節,從而折射出歷史文化的厚重來。《五十小物》精彩之處并非物品的價值或珍稀的程度,而是每一件小物承載之溫度,有關回憶,有關親情,使這本裝幀精美的書有種文脈之韻。
趙珩說,他的書房“彀外堂”藏有家族四代人的檔案。趙珩夫人吳麗娛在《二條十年》序言中曾寫道:“我覺得趙珩成就他自己,有兩個原因。其一是趙家爸媽雖沒有像今天的父母那樣嚴格地管束孩子、限制孩子,但他們給了早熟的趙珩方向性的指導,使趙珩自小便從潛移默化的言傳身教中懂得什么是價值所在,什么是高尚的追求和情操。其次就是他所處的環境有著濃厚的文化氛圍,無論是書本、唱片還是其他,乃至父母親屬、家中來客,都以其人生閱歷、知識見地,給趙珩以影響。因此趙珩雖然好吃好玩,卻沒有變成紈绔。而利用得天獨厚的自由,自覺地汲取營養,獲得知識,追逐著自己的最愛。”這其實也是趙珩為什么能寫出《五十小物》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