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處的微光
隔壁村的攝影師李雙福給我留下了一張工作第一年上課的照片,每當對著照片就會想起那段艱難甜蜜的日子。那是一段被歲月塵封卻又在記憶中熠熠生輝的時光。大山就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靜靜矗立在這片土地上,見證著一代又一代孩子的成長與離去。
1994年2月底,我剛到了酒房鄉小寨小學的第二天,村上通知我有人給我打電話,在那個只有手搖電話通到村上的年代,接電話是一個外鄉人心中無比快樂的事情。在山坡上拐了三個彎向下,我跑到了村公所。電話那頭是和我同吃一條河里的水的老鄉,他說初小有兩名民辦教師要到縣城進修,鄉教辦研究決定借調我到油寨小學擔任二年級班主任并兼任所有課程。當時我腦袋嗡的一聲響,怎么去單小了。服從教辦的安排,3月1日我約了原先所帶六年級的兩個學生帶上我的行李翻過了三山四洼,一同來到了那所坐落在大山深處、只辦到四年級的小學,又下坡到了租房住的德滿叔家。
村小的教導副主任、也是單小的負責人朝云早早就在天井中間迎接我了。朝云是和我一樣從同一所師范學校才畢業一個學期的新老師,他近一米八的身高,烏黑的頭發,下巴有一顆黃豆大小的痣。他告訴我,我和他在木樓住同一格房(注:格是量詞,相當于間。一間房兩間房,當地方言叫一格房兩格房),學校條件十分艱苦,沒有教職工宿舍,我們只能在學校附近的老鄉家租房。那是一間簡陋的土坯房,墻面剝落,屋頂還時不時會漏雨。屋內擺著兩張破舊的木板床,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這便是我們在這個陌生地方的全部家當。
學校上學期新蓋的木架房正在建設,我們的廚房在學校旁邊的小瓦房里,二年級教師在學校上坡處的小碓房里上課。一個星期后二人迎來了新同事李老師,他是從二十多公里外騎著自行車帶著行李來的。李老師三十多歲,白凈的面龐上有一雙靈動的眼睛,個子和我差不多,比較會說話。朝云帶四年級,李老師接了三年級,他倆的教室在不同的人家,李老師住在了木樓我們的隔壁。
于是,我們開始了三點一線的生活——
清晨,山頂上的第一縷陽光還未完全穿透薄霧,我們便早早起床。簡單洗漱后,就開始準備當天的課程。沒有現代化的教學設備,備課只能依靠幾本泛黃的教參和我們自己的智慧。沒有電,我們只能在昏暗的馬燈燈光下,認真地書寫著教案,精心設計每一個教學環節,只為了能給孩子們帶來一堂堂生動有趣的課。
上課時間到了,一截掛在新教學樓樓梯口廢棄鐵犁頭制成的“鈴鐺”,被我用力敲響,聲音清脆而悠長,回蕩在整個山間。孩子們從四面八方跑來,小小的身影充滿了活力。我走向教室,開始了一天的教學。我教的是二年級,由于沒有一年級,家長們也想孩子早早讀書認字,于是好幾個沒有讀過一年級的孩子也坐進了我的教室里。狹小低矮四處漏風的碓房顯得擁擠不堪,好幾個孩子都是三個人坐一張桌子,桌凳高低不一,有的甚至缺了腿,用磚頭勉強墊著。風大的時候,碓房外的灰塵會布滿整個教室,但孩子們的眼神中,卻閃爍著對知識的渴望,這讓我充滿了動力。
語文課上,我帶領孩子們朗讀課文,那朗朗的讀書聲仿佛是山間最動聽的樂章。遇到生字詞,我就在黑板上一筆一畫地書寫,孩子們則跟著我認真地臨摹。數學課,沒有教具,我用粉筆在黑板上板書,給孩子們講解簡單的加減法。課間休息是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光,他們在塵土飛揚的新教學樓前的操場上追逐嬉戲,跳繩、踢毽子,笑聲回蕩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有時他們會圍在小溝邊的核桃樹下聽我講故事,講山外邊的世界,中午放學,孩子們都回家吃飯了。
我們一起來到廚房生火挑水淘米做飯,我們也會趁著這短暫的時間,一起交流教學心得,分享彼此的快樂與煩惱。
回到住處小憩一會就又各自到自己的教室。開始教學、批改作業、輔導學生,時間在忙碌中悄然流逝。下午的課程結束后,我們會組織孩子們進行課外活動。有時是一場小小的運動會,讓孩子們在奔跑中釋放活力;有時是繪畫比賽,讓他們用簡單的彩筆描繪出心中的美好世界。
夜幕降臨,我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那間小屋。點上馬燈,開始準備第二天的課程,昏暗的燈光下,我們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有時也會在德滿叔家的廚房里嘮嗑,有時會在他家吃飯。雖然條件艱苦,但我們從未抱怨過,因為我們知道,我們的付出,可能會改變這些孩子的命運。
在這所小小的學校里,我們不僅是老師,更是孩子們的朋友和家人。我們關心他們的學習,也關心他們的生活。有的孩子家里窮,買不起文具,我們就自掏腰包;有的孩子生病了,我們會帶他們去寨子里的赤腳醫生那里看??;有的孩子因為家庭原因產生了心理問題,我們會耐心地開導他們。
那段日子里,我們和孩子們一起成長,一起進步。我們見證了他們從懵懂無知到逐漸懂事,從害怕學習到熱愛知識。而他們也讓我們變得更加堅強、更加有責任感。
如今,許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那所小學被撤并了,房子也被改成了烤爐群,那些孩子們也已長大成人,走向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但那段馬燈映射出來的微光,卻永遠留在了我們的心中,照亮我們人生中前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