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寬國際視野 書寫人性光輝
長篇小說《到中國去》以多線交織的敘事,講述羅森、理查德醫生在德國納粹的迫害下被中國接納庇護,并且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投身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革命歷程與壯闊人生。小說作者為海外華人作家方麗娜,她在后記《飛揚的浪漫,深沉的藍眸》中交代了創作這部小說的動因:“將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為躲避納粹迫害而逃往中國,與中國人民并肩抗戰、生死相依的人物和傳奇故事訴諸筆端。”可見,通過海外友人生平事跡的梳理與手記資料的挖掘,以世界眼光回望二戰時期法西斯陣營與反法西斯陣營的復雜博弈,彰顯中國與國際友人的深厚情誼,這成為《到中國去》的重要敘事議題。為了完成這部長篇小說,作者歷經十余年進行資料收集與田野調查,在龐雜、豐沛的史料爬梳中,基于對海外友人生平閱歷的考證走訪,以自信、篤定的姿態闡明中國抗日戰爭與世界反法西斯陣線的密切關聯。
關于二戰時期國際友人秉持人道主義精神毅然決然地支援中國抗戰的歷史事實,在新聞報道、文學作品和影視劇中屢見不鮮,但這些記錄與書寫往往集中于特定的空間,成為單向度的援助與被援助的模式化寫作,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中國在二戰時期對被迫害者的積極救助與慷慨接納,沒有全面反映出中國抗戰的歷史功績及其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的特殊地位?!兜街袊ァ穭t在全球史視野的大背景下,橫跨東西方不同國家和地區,基于漫長的歷史時段,從內視角與他者視角的參差互照中,強調中國抗戰與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關聯、互動與互助。小說開篇即交代醫學專家羅森從集中營被釋放后,需要在14天內離開奧地利的危殆情境。在歐美各國紛紛停止發放簽證的危急時刻,中國駐維也納總領事在重重壓力下堅持為他發放簽證,從而為他帶來生的希望。命懸一線的羅森在與死神的賽跑中獲得寶貴的中國簽證,經過數月的海上顛簸,終于抵達神秘古老而又飽受戰爭之苦的中國。羅森感念中國對猶太人的庇護,輾轉加入新四軍的革命隊伍,他出色的醫術與飽滿的革命熱情贏得中共領導人與普通民眾的交口稱贊。在中國的土地上,在中國人民熱情的歡迎中,命運多舛的羅森重獲人的尊嚴與自由,身心創傷得以慢慢修復。小說中的另一位主人公理查德被剝奪了醫學博士答辯的資格,而他身為奧地利共產黨員的反抗行為則令納粹忌憚,他的名字被列入黑名單,隨時面臨著生命的危險。命運的扭轉同樣來自中國的接納,漂洋過海的理查德歷經艱辛終于到達革命圣地延安。在接下來的歲月中,他將全部身心投入中國的抗戰洪流中,以毫不妥協的斗爭精神抵抗法西斯的入侵。
作者試圖通過國際友人來華前后的命運遭際與革命歷程的整全書寫,凸顯中華民族超越國界的生命意識與捍衛和平的理想信念。小說傾情歌詠了中華民族一以貫之的生命準則與反抗霸權的光輝形象。尤為重要的是,在民族性與世界性、東方文明與西方文明的互鑒互融中,一個仁善、博大、包容、堅忍并且深具魅力的中國形象得以呈現,中國的抗戰故事因之獲得開闊的文化品格與深邃的哲學內涵。
《到中國去》具有非虛構寫作的特質,在審慎理性的創作態度下,作者試圖保持原始素材的本真樣態,從而達到對歷史事件的有效呈現。但在宏大歷史的正面掘進中,作者并沒有忽視個體的情感因素與革命史的復雜情況。小說中來自不同國家、不同地域、不同階層的革命者奔赴革命的動機,有時代潮流的裹挾與人道主義的信仰,也有尊嚴與愛情等情感因素的驅動。戰爭年代,革命者在精神困境中依然懷揣對生命意義的追問而上下求索。羅森、理查德投身中國的抗戰洪流固然有艱難時世的裹挾,但深入人物的心靈世界,可以看見他們對德國納粹殘暴統治的憤慨與對生命尊嚴的捍衛。納粹的恐怖統治使得不計其數的人遭受非人的虐待,宛如煉獄般的集中營肆意剝奪人的生命。僥幸存活下來的羅森與理查德被迫踏上流亡之路,骨肉的流離、戀人的離散、家園的破敗、命運的未卜深深地刺痛著他們的心靈。在無窮無盡的侮辱與不可止息的憤慨中,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畢生精力投入反抗法西斯的偉大斗爭中。在江蘇鹽城,羅森受到新四軍戰士們的熱烈歡迎,孤苦無依的他在革命隊伍中感受到久違的信任。他與中國軍民心手相連,在炮火連天的前線戰場搶救傷病員,以實際行動反抗法西斯的侵略。懷著對法西斯暴政的徹骨仇恨,理查德在延安的革命熔爐中煥發出新的生命熱能。他主動承擔起試制青霉素的實驗,在反復的實驗中逐一克服常人難以想象的難題,終于成功提取出青霉素,幫助延安掙脫了戰時稀缺藥品的封鎖。事業成功的同時,他與戀人君珠攜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其樂融融的小家庭生活和投身正義戰爭的自豪感驅散了內心的陰霾與傷痛。
作者善于從情感維度和心靈維度來理解反法西斯戰爭中的人與事。她以感同身受的方式與想象,描述革命者的日常生活與情感世界。中共地下黨員慕蘭在隱蔽戰線中屢立奇功,但因為與敵人的周旋,被不明真相的朋友和親人誤解,形單影只的孤獨啃噬著她的內心,巨大的精神重壓幾乎壓垮了她。困境中的慕蘭哀悼愛情的萎謝,渴望他人的理解,她的無言呼告與心路歷程揭示出戰爭的殘酷,也凸顯出女性革命者在大時代中面臨的嚴峻考驗與心靈傷痛。情感史與心靈史的敘寫,有助于不同國家、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對中國抗戰史的理解,并在生命、愛與美的永恒守望中實現共情。
《到中國去》雖然不乏傳奇人物與浪漫故事,但作者在敘事上有意弱化傳奇性與故事性的敘寫,整部小說沒有一以貫之的故事主線。羅森、理查德、慕蘭等人的故事隨著時空的移易聚合又彌散,視角的變換與各種文體的穿插使小說最大限度地容納豐富的內容,形成多聲部的復調敘事,從而在文明與生命的根柢處以超越性的視角反思戰爭、擁抱和平。
(作者:烏蘭其木格,系溫州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