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研究的執著——讀王必勝《矮紙閑草》
當今,畢其功于一役,專注研究散文創作與理論的人不多。如王必勝一樣30余年堅持追蹤散文創作,并寫下眾多評論、批評和研究文字的評論家,較為少見。
最早引我注意的是20多年前看到他編選的一本散文年選本,與很多年選本不同,所有篇章都是他親自遴選而出。散文量大,廣搜博取,不僅需要精力、耐力,更需要眼力。不少年選本并非選者親自篩選,有的只是由名家自薦,“剜進籃子就是菜”,草草堆盤而出。后來,看到他在一篇散文年選本的序言中寫道:“作為編選者有一個恒定的標準,一個‘自以為是’的散文創作面貌的判斷,是不能缺少的。”他有自己明確的原則,方才能做到選本“不負年度稱謂”。這讓我想起上個世紀60年代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一本散文年選本,由作家周立波編選,所有篇章都是他親自選出,并寫下一篇很長的序言,對所選重要散文進行細致的點評,給出選文之所以被選的值得信賴的理由。王必勝秉承前輩傳統,難能可貴。
讀到王必勝的新書《矮紙閑草》,自然很有興趣。30余年關于散文言說的文字,都在這本厚厚的書中。用他在書的前言所說:這“是一個散文研究者的執著心得”,執著二字,滋味不盡。
在這本書中,我最感興趣的在于這樣兩部分,一是他如何認知當前的散文創作現狀,二是他如何批評指陳當前散文創作的問題。
對于當前的散文創作,他不止一次強調其價值與意義。他說:“散文,大眾化的文體,也是最能反映一個時期文學與社會聯系的文體。”它“與時代同行,與生活同道,與文學同行。”他進一步說:“時下的文學何為,唯散文擔當”,因為散文能夠“認知一個時期的人文精神”。同時,他又直率地說:“在人們對文學期望值時有下降,文學不斷邊緣化之時,它實際上支撐著文學的希望大廈。”
如此評價散文對于文學、對于時代與社會的雙重作用和價值,可以看出他對散文的重視,也說明他對散文研究的興趣與信心所在。置于文學整體背景下,對于散文與其他文體差異性的研究是有價值的,可以讓一些關于散文的定義變得更加清晰,讓散文的邊界和在文學中的位置變得更加明確。他認為主要有這樣三點區別:“散文負載的是情懷,不以情節為主,但求意味雋永”;“散文是作者主觀悟性的文學體現,最能考驗作者文學情商”;“散文表達的多是某種可以言說又可以意會的一種情景,一個場景,一個情懷”;就散文的真實性與虛構類文體的虛構性進行對比,“小說等虛構文學的真實性是‘能指’,散文的真實性是‘所指’”。對散文的真實性,他在《守護散文的真實》等多篇文章中反復提及,這是散文創作的“鐵門檻”。這些評說對于厘清散文創作的理論問題有所幫助,對散文的寫作者也會有所提示和警醒。
基于他30余年編選散文年選本時的海量閱讀,方才能夠有的放矢地梳理散文脈絡,一箭中靶地指陳問題。這是時間積累的經驗之談、知味之談。正因有這樣的理論支撐,他才會對當今幾近泛濫的散文亂象有清醒的判斷和批評,他認為當今散文創作整體“平穩而平庸”,并明確批評這樣幾類散文,即專題性的長篇散文、游記散文、紀念性文字、趕時髦歌頌體文字,認為它們“內涵蒼白,內蘊寡淡,難以卒讀”。他近乎嚴苛地批評當下一些散文作者“語言上乏善可陳”,重視和研究語言本來是“不成問題的問題”,竟成為散文以及時下諸多文學體裁提高水平的急務,不得不引起我們注意。他談到有不少散文作品缺乏“人文情懷,社會良心”,而這恰是“散文的筋骨”。而且“散文的批評滯后,幾乎闕如”,縱觀當下的散文批評文章,幾乎“沒有現象性、問題性的論述,更沒有理論上的探討和直率的批評”。盡管這些批評委婉,點到為止。但正如他自己所說:散文“熱鬧而蕪雜,體量上龐大,創作者眾,精品力作少。如何評價,是言人人殊,欲說還休”。他畢竟開了一個批評的頭,值得作者和讀者一并思考。自然,我是很希望他能夠既說還說的。這本書集中的只是斷章短簡,有他30余年的雪泥鴻爪,便有了時代留下的包漿,其中豐富而獨家的材料,重新整合,集腋成裘,寫成一本更為完整的當代散文研究的理論著作,也是未來值得做的工作。
在《矮紙閑草》中,有一篇最長的文章《讀寫他們》,是他編選《小說名家散文百題》的收獲。其中有與眾多小說家的書信往來,也有小說家寫的散文觀,許多一手材料,豐富有趣,見性見情。其中池莉說的“肚臍眼散文”,汪曾祺說的“散文寫人物”,我就非常感興趣,覺得他們說得簡潔又重要。讀到這里的時候,我的心里想,作為散文研究的執著者王必勝,從中提煉出有趣有意有勁的筋骨,結合他對其他散文作者的研究,“縱觀文壇,歷覽散文花園”,評說并研究當代散文發展軌跡、狀貌和現象,再做畢其功于一役的努力,肯定會寫成一本更為厚重的大書。
(作者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