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文學》2025年第9期|鮑爾吉·原野:伸入二樓窗戶的碧桃樹枝
編者按
鮑爾吉·原野的系列作品《伸入二樓窗戶的碧桃樹枝》用輕盈而溫暖的文學筆觸塑造了一個妙趣橫生、生機勃勃的童話世界。在這里,筷子學會了跳舞,雕塑走進了城市,小動物們有著各自奇思妙想的宇宙……當我們用孩童的視角重新審視身邊的一草一木、一器一物,或許可以窺見別樣的驚喜與詩意。
伸入二樓窗戶的碧桃樹枝
//鮑爾吉·原野
遇見山神的寶薩
博格達山下有一個塔林村,村里有個小孩名字叫寶薩。他七八歲的樣子,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在琢磨事兒。
最近,他聽爺爺說起神仙的事,便深深地陷入對神仙的思考中。爺爺說:“農歷六月初六落日時分,北斗七星勺子口正好朝西;半夜十二點,勺子口向上,正對北極星的位置。”
寶薩問:“這和咱們有什么關系呢?”
爺爺說:“當然有關系!你看,咱們塔林村的博格達山住著山神,西拉沐淪河里住著河神,山里的狐貍、野豬、獾子、兔子、狼,由一個野獸神管著。他們晚上到哪里去?”
寶薩問:“他們不是待在山里、河里嗎?”
爺爺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那怎么能行?他們是神,怎么能住在山里?山里沒有房子,到處是石頭和樹,多荒涼!”
寶薩問:“這些神仙去了哪里?”
爺爺轉過身,用煙袋鍋指著北方:“他們去了北斗七星,學名叫大熊星座。這些神仙每天晚上都在星星上睡覺,天蒙蒙亮再回來。勺子口朝上,他們飛上去方便,不繞道。”
寶薩問:“他們在北斗七星上有房子嗎?”
爺爺說:“孩子,那不是房子,是宮殿!神仙住的宮殿由玉石砌成,屋頂鋪著金箔,臺階是紅珊瑚,吃飯的桌子是紫檀香木做的,這是他們享受的待遇。”
“原來如此!”寶薩恍然大悟。他以前隱約聽說過有神仙,但沒仔細想神仙晚上在哪里住。爺爺一說就明白了,他們既然是神仙,就要到天上去住。打那之后,寶薩開始尋找白天在草原上生活的神仙。
說來也巧,寶薩去博格達山尋找茜草,用它們的根煮水能把衣服染成紫色,他想把自己的白挎籃背心染成紫色。
在山上,他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坐在褐色的山石上,往山下西拉沐淪河方向遙望。他穿紅色的T恤衫,后背印著北斗七星的勺子圖案。頭發全白了,很長,在風里飄灑,比馬鬃還漂亮。
寶薩繞過毛榛灌木看他的正面:紅臉膛兒,黑眉毛,長長的胡子全白了。左手戴一只亮銀鐲子,右手戴兩只鑲著黃琥珀和綠松石的銀戒指。手里拿著一把拂塵,來回舞動,轟身邊的蒼蠅。
“啊!山神!還是河神?”寶薩激動地走過去,嘴唇有些哆嗦,“爺爺,你好!”
這個人——他可能是山神——轉過頭,慈祥地向寶薩點點頭。
寶薩接著問:“你是神仙嗎?”
這個人哈哈大笑,可能他第一次遇到有人問這個問題,便點點頭。其實他是西烏珠穆沁旗養馬的牧人,到塔林村來選比賽的馬。既然孩子這么虔誠地希望他是神仙,就滿足這個愿望吧。他說:“算是吧。”
寶薩往前走兩步,又問:“您是山神,是河神,還是管野豬、狐貍的野獸神?”
這個人說:“這個嘛,我管不了太多,只管這座山。”他用手掌拍拍身邊的石頭。
寶薩眉開眼笑,說:“原來你是山神!你有名字嗎?”
其實山神除了山神這個名字沒有其他名字,但這個人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說:“我叫額爾登木圖。”
寶薩說:“我爺爺叫吉日格朗。”
“山神”手往東指:“我認識你爺爺,塔林村的。他年輕時候是有名的摔跤手。”
寶薩點點頭,又問:“那你晚上去哪里睡覺?”
“山神”一愣:“你問這個做什么?”
寶薩說:“我爺爺說,山神要回到北斗七星上睡覺,天亮了回來。”
他大笑:“你爺爺說得對,我每天晚上都回北斗七星上住。我住的那顆星叫天璇星。”
“你住的宮殿是白玉石砌的嗎?”寶薩接著問,“臺階是紅珊瑚做的?宮殿里還有黃琥珀修的養魚池嗎?”
額爾登木圖說:“對的,你說得完全對。你去過那里嗎?”
寶薩說:“我沒去過北斗七星,但是我想去。”
這個人說:“可以讓你爺爺帶你到我那里住一晚上。”
寶薩說:“我今天晚上就想跟你去北斗七星!”
額爾登木圖皺起眉頭:“今天晚上我還有別的事。”
寶薩問:“那你今晚不回北斗七星住了嗎?”
額爾登木圖說:“住還是要住的,我每天晚上都要回到北斗七星的宮殿里住。”
寶薩問:“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北斗七星上住一晚嗎?”
額爾登木圖一拍大腿說:“可以!有什么不可以?”
寶薩問:“你怎么去呀?”
“山神”說:“騎馬去。”他指著在山坡吃草的棗紅馬說:“這是西烏珠穆沁旗跑得最快的馬,每年的那達慕大會都得第一名。”
“騎馬從這里到北斗七星要走幾天?”寶薩認真地問。
“用不了幾天,一會兒的工夫就到了。”
寶薩問:“咱們什么時間去啊?”
“山神”說:“你挺著急呀!但是去星星上要等天黑下來,有了夜風,我們乘風而去。”
寶薩不作聲了。過一會兒,他說:“山神,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嗎?”
“山神”說:“可以。”
寶薩摸了摸“山神”青筋暴露的紫黑色的手,說:“你的手和我爺爺的手一樣。”
天逐漸黑了,晚風帶來涼意。
寶薩站起來:“咱們現在走嗎?”
“山神”不情愿地說:“走吧。”
他和寶薩走到棗紅馬邊上。“山神”從地上撿起馬韁繩,把寶薩抱到馬鞍子上,自己坐在馬鞍子后面,用鞭子木柄碰了碰馬的臀部。馬輕快地走起來。
走了一會兒,寶薩說:“走得太慢了,什么時候才能到星星上?”
“山神”緊緊摟住寶薩的腰,說:“現在加速!”
棗紅馬飛奔起來,迎面的風讓寶薩睜不開眼睛,耳邊全是呼隆隆的風聲。到后來,他努力睜大眼睛,他以為棗紅馬會飛起來,但他沒看到棗紅馬的翅膀,就說:“你這匹馬沒有翅膀啊?”
“山神”說:“翅膀?可以讓它生出來。”
到河邊,“山神”下馬用手拔了幾根白金色的芒草,芒草的白穗在晚霞里閃閃發光。“山神”把兩把芒草捆起來,中間有繩,掛在馬脖子上。這對白色的翅膀在風中飄舞。
馬雖然跑得快,但寶薩認出來前方是村委會前的文化廣場,那里有刷藍油漆和黃油漆的健身器材。他說:“你的馬飛了這么半天,還沒有離開村子呢!”
“山神”松開韁繩,從馬上下來,對寶薩說:“孩子,我向你承認,我不是山神!所以我的馬無論怎么快,也不能到星星上去。我剛才逗你玩兒呢。”
寶薩一聲不吭,兩滴大大的淚珠從紅潤的臉龐滑落下來。
“山神”額爾登木圖說:“對不起呀,我騙你了。”
寶薩的眼淚越流越多。他要去北斗七星的愿望,被這個人無情地毀滅了。
額爾登木圖說:“孩子,請你原諒我,我不應該冒充自己是山神。我不是神,我是一個養馬的人。”
寶薩點點頭,算是諒解他了。接著,這位假山神跨上馬,對寶薩說:“我送你回家,我知道你爺爺住的地方。”
棗紅馬身上還帶著那對白芒草做的翅膀,在落日的霞光里飛舞,不一會兒來到寶薩爺爺的家。假山神下馬把寶薩抱下來,摘下帽子,向屋里問安。
爺爺從房子里走出來,拍額爾登木圖的胳膊——他們倆認識!他們坐在炕上喝茶,假山神訴說了自己騙寶薩的經過。爺爺哈哈大笑,寶薩臉上仍帶著失望的表情——這個夜晚,是他唯一去北斗七星的機會,現在化為烏有。
這個人抱著寶薩的肩膀說:“對不起呀,孩子,原諒我吧!”
寶薩扭動肩膀,甩掉他的手,不吭聲。額爾登木圖對寶薩說:“其實,我也是相信博格達山有山神的。我向你保證,如果以后我遇到了山神,專門來告訴你,行了吧?”
寶薩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他高興地笑了,緊緊抓住假山神的手說:“你看到山神、水神,還有野獸神,都要告訴我!我想認識他們!”
假山神額爾登木圖緊緊握著寶薩的手說:“一定!一定的!”
爺爺哈哈大笑,用手背擦眼淚。
筷子跳舞
在小興安嶺南面的草原上,長著好多藍莓樹。村莊里的人不用走很遠,就能采到新鮮的藍莓,泡進牛奶里加上炒米做早餐。人們管這里叫藍莓村。藍莓村西側有一座原木做的房子,外面刷藍漆,窗框和門刷紅漆,遠看像一幅畫。
小屋的主人是一對年輕夫妻。男主人叫通拉嘎,女主人叫朵蘭。今天中午,他們倆騎著馬去鎮里參加朋友的婚禮,晚上才能回來。眼下暮色降臨,蛐蛐的叫聲此起彼伏,夕陽把小木屋東側的白樺樹染成了金色。小木屋靜悄悄的,沒有燈光,仿佛進入了夢鄉。
假如進入小木屋里,也是靜悄悄的。夕照從西邊玻璃窗射入,把木地板映成金黃。這時候,廚房里傳來細微的聲音。這是什么聲音?屋里沒有人,也沒有蒼蠅飛舞、蟑螂爬行。仔細聽,聲音來自窗臺的筷子籠。
筷子籠是塑料做的,淺綠色,擺在窗臺上,里面放著四雙刷紅漆的木質筷子。通常通拉嘎和朵蘭吃飯只用兩雙筷子,如果通拉嘎住在附近的父母到訪,另外兩雙筷子也有了用場。
噓,不要說話,我們來聽一聽筷子籠里發出了什么聲音?是不是進了老鼠?
“太寂靜了,我喜歡夕陽映在地板上的金色圖案。”一個細小的聲音說。
過了一會兒,筷子籠又發出聲音:“我喜歡藍莓的味道。”這個聲音比前面的聲音粗獷一些。
“我喜歡電視機。”第三個聲音出現了。
是誰在說話?再仔細聽,第四個聲音說:“我們筷子太寂寞了!吃飯的時候在主人手里動一動,伸伸懶腰;吃完飯就站在筷子籠里,沒意思。”
原來是筷子在說話。又有聲音傳來:“我們什么時候能下地走一走呢?”
說這話的筷子名字叫福。“福”字刻在他身上。邊上叫祿的筷子說:“我腳都站酸了,真想在地上‘噔噔噔噔’地走,像穿了高跟鞋。”
第三雙筷子叫喜。喜嘆了一口氣:“我不愿意在筷子籠里待到老年,到那時候想走也邁不動步了。”
最后一雙筷子說話了,他的名字叫壽:“我們今天晚上就能下地狂歡!”
福問:“怎么下地?除非地震把房子震塌,我們躺在地上。”
祿說:“我有軍官氣質,喜歡走正步。”
喜說:“如果我能下地,一定連續不斷地跳舞!跳一夜!我喜歡華爾茲、弗拉明戈,跳舞多好啊!”
壽說:“行動吧!不要再幻想了!”
福問:“怎么從筷子籠里逃出去?”
壽說:“我們用腳抵住筷子籠,把頭頂在窗戶上,用力蹬,就會逃出這個籠子!”四雙筷子并排站好,抵住筷子籠向后仰身。
“嘩啦!”塑料的筷子籠從窗臺上滾落到地下,筷子們嘩啦啦落在地板上。不得不說,他們摔得夠嗆。
福說:“我的腰有可能摔斷了。”
喜說:“我可能得了腦震蕩,感覺天旋地轉。”
祿說:“我只擦傷了一點皮,沒關系。”
壽說:“我被摔得很疼,但我不告訴你們哪里疼痛。”
過了一會兒,他們身上的疼痛消失了,其實沒什么大事,只是受到了驚嚇。筷子們扶著墻站起來,腳卻站不穩。他們只能單腿蹦,不能像人那樣邁兩條腿走。
他們扶著墻“噔噔噔噔噔”地蹦了半天,像八顆釘子在地板上跳,跳累了,靠著墻休息。
壽(他又想出好主意了)說:“我們要像人那樣用雙腿行走!”
福說:“我做不到啊!”
“很簡單!”壽指著墻邊的塑料袋說,“那里面有韭菜,我們用韭菜葉把自己的腰系起來,就可以邁開雙腿行走了。”
壽說的不錯。他們用韭菜葉把兩根筷子系在一起,仿佛扎了一根綠皮帶,小心地嘗試用兩條腿走路。可以走了!只是韭菜葉系太緊,步子小;放松一些,步子就大了。
福說:“真是難忘的一夜,我居然會走路了!”他走路看腳下,怕摔倒。等他感覺放松了,看見祿像一個真正的軍官一樣走正步,走得筆直。轉眼的工夫,祿走進客廳里。
福過去看,啊,客廳真漂亮啊!平時他們的活動范圍是從窗臺到餐桌,餐桌也在廚房里,沒進過客廳。
客廳的墻壁掛著大油畫,畫上駿馬在奔騰。白色的沙發上放著兩個帶蕾絲邊的金色坐墊。男女主人的雙人床床頭,粉色枕頭上放著兩個紅色心形的抱枕。
“哎呀!”喜摔倒了,他想伸手抓地板上的夕照圖案沒站穩。很快,喜站起來,東張西望。他走到沙發邊上的茶幾前,拿起電視機遙控器。按開關,“啪”,那個巨大的、像黑色玻璃的電視機亮了!
節目正播放國標舞大賽。在柔美的音樂中,一對對青年男女跳著交誼舞。他們旋轉、前進、后退,讓人羨慕。喜雖然是筷子,但有天賦,只看一小會兒,就能跟著音樂節奏跳交誼舞了。他邀請壽做自己的舞伴,在客廳翩翩起舞。
祿走正步走累了,躺在沙發上休息,發出了巨大的鼾聲。
福在享受行走的樂趣。他像學者那樣背著手走,像學生那樣齊步走。后來,他竟然能在地板上劈叉,再緩緩站起。
“福,你是一個天生的體操運動員!”喜稱贊他。
他們后來玩的游戲是跳兔子舞、狐貍舞、山羊舞。這些舞蹈都是喜發明的。跳這些舞最大的好處是能聽到他們腳下節奏一致的聲音,像敲鼓。
鐘聲響了12下,筷子們沒注意到鐘聲。他們嘗試新的游戲:肩并肩一起向前走,立定,轉身,再向后走。排成一個縱隊,一起邁左腳、右腳,像士兵操練那樣。
這時,房門開了,筷子們根本沒察覺。通拉嘎和朵蘭回到家,看見客廳的電視開著。
通拉嘎對朵蘭說:“一定是你忘記關了。”
朵蘭說:“我今天根本沒開電視機。”
通拉嘎說:“我不相信電視能自己打開!”
他倆進了屋,看見筷子們在跳圓圈舞——他們手拉手圍成一個圓圈,往左旋轉一周,再往右旋轉一周!
通拉嘎和朵蘭驚呆了,這些筷子腰上系著綠色的韭菜葉,竟然在地上跳舞!通拉嘎激動地流下了眼淚。他走到筷子邊上,蹲下輕聲問:“親愛的小朋友們,你們是我的筷子嗎?”
筷子們發現通拉嘎帶酒氣、通紅的大臉,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朵蘭跑到廚房,看見筷子籠躺在地下,說:“正是這些筷子!”
筷子們不知道通拉嘎和朵蘭會怎么懲罰他們——把他們扔到火里燒掉,或者放進開水里煮?誰也不敢出聲。
通拉嘎說:“太可愛了!從今往后,你們就是我的朋友。我不再用筷子吃飯了,以后用勺子吃飯。你們的任務就是在地板上跳舞,我和你們一起跳!”
從那天開始,通拉嘎用白樺樹的木頭給每雙筷子打了一張小床,用毛巾做他們的被褥。每雙筷子有一個用手絹縫的小枕頭。他們不需要幫通拉嘎和朵蘭吃飯,平時在屋里想跳舞就跳舞,想走正步就走正步,累了上床睡覺。
元旦晚上,通拉嘎邀請朋友到家里看筷子跳舞。朋友們看了拼命鼓掌,說這是奇跡。那天晚上,福代表祿、喜、壽發表元旦演講,講述了他們從窗臺到地下的經過,以及怎樣練習走路的故事。
福說:“我要感謝壽的好主意和韭菜葉的幫助。但最值得感謝的是我的好朋友通拉嘎和朵蘭,他們把我們當成真正的朋友,而不僅僅是筷子!”
福和祿、喜、壽齊聲喊:“元旦快樂!”
那天晚上,他們系腰的皮帶不再是韭菜葉,換成了黑色的絲綢。
甲蟲的旅行
伯顏山的陰坡長著密密麻麻的松樹,陽坡長著稀稀拉拉的山丁子樹。山丁子的果實好酸啊!你就是連說七個“酸”字也形容不了山丁子的酸。好多人看到山丁子果,捂著嘴說:“山丁子好酸啊!”他們怕自己的口水流下來。
有一只甲蟲不怕酸,趴在山丁子果上睡覺。這只甲蟲有紅色的殼,殼上帶著七個黑點。從遠處看,誰也看不出山丁子果上有一只甲蟲。甲蟲的大名叫瓢蟲,大家都叫他甲蟲,這也沒什么了不得的,就像人有兩個名字一樣。
有一天,一頭黑色的毛驢來到伯顏山陽坡吃草。毛驢吃著草,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抬起頭大叫。叫著叫著,他突然跑起來,到山丁子樹上蹭癢,可能有牛蠓叮到他的肉上。毛驢蹭癢動作越來越快,把在山丁子果上睡覺的小甲蟲弄掉了,正好落在毛驢的脊背上。甲蟲驚醒了,發現自己在又黑又硬的驢毛的草原上。太陽真熱,甲蟲快步走到毛驢脖頸的鬃毛里,也算個小森林,涼快一下。
毛驢蹭完癢快步往山下走。這頭驢有個奇怪的習慣,邊跑邊用后蹄尥蹶子,讓甲蟲暈頭轉向。甲蟲說:“盡管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動物,但是請你奔跑的時候穩重一些!”
不知道毛驢聽沒聽清甲蟲說的話,他又抬頭齜著潔白的牙齒向天空鳴叫兩聲。
甲蟲說:“就算你不同意我說的話,也不必用這么大的聲音回復!”
毛驢跑起來,甲蟲感覺涼快多了。有風吹過來,盡管風里帶著毛驢身上的汗味,但是也比酷熱強一些。甲蟲想:“這只長滿黑毛的動物是什么動物?”他還沒來得及看到毛驢漂亮的白眼圈、一對長耳朵和整齊的牙齒。
甲蟲問:“你是狼嗎?還是野豬?或者喜鵲?”他知道的動物只有這三種。他用爪子輕輕搖晃毛驢的鬃毛說:“請告訴我你是哪一種動物。”毛驢又叫了兩聲。甲蟲沒從驢的叫聲中聽出是哪一種動物。
毛驢跑著跑著,站住腳往前看。前邊是一條大河。輕輕的小風吹過河面,撫起細細的皺紋,像漂著漁網。毛驢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沖到河邊,在稀泥上打了一個滾兒,變得比原來更黑。原來他的四只蹄子是白的,現在也變成了黑蹄子。然而甲蟲倒霉了,他從毛驢鬃毛里被甩出來,在河水上漂。掉進河里本來是一件危險的事,但甲蟲不這么想,他覺得太愉快了。他的殼是輕質的,因此不會沉到水底。他想用爪子緊緊抓住什么東西喝水,但什么也抓不住,只好隨波逐流。甲蟲從來沒見過河,他見到的最大的水是山丁子樹上的露水珠。甲蟲想:“這條河是多少顆露水珠組成的啊?”
河水匆匆忙忙地往前流,甲蟲覺得有一件事情沒有辦,他想,這是什么事呢?忽然想起來,他沒來得及向黑毛驢道別。他回頭看毛驢,毛驢仍在稀泥里打滾兒。甲蟲以細小的聲音說:“再見,你這只不知是什么動物的朋友!”
甲蟲在河里漂啊漂的,覺得走了很遠的路。他看見前面有一種動物在游泳,黑頭,黃嘴,綠色的脖頸。這是狼、野豬還是喜鵲呢?甲蟲只認得這三種動物。他猜錯了,這是一只野鴨子。甲蟲很幸運地被水流沖到野鴨子身邊。鴨子用黃扁嘴呱呱地喊了兩聲,相當于你好。于是甲蟲爬上了這只講禮貌的野鴨子后背。他站在野鴨子的綠羽毛上,把身上的河水曬干。野鴨子很文明地往前游,邊游邊把扁嘴探進水里,每次他的嘴離開水面都叼著一條魚。甲蟲說:“你如果做一個賣魚的商人,一定會發財。”
野鴨子吃飽了魚,上岸了。他走路搖搖擺擺,沒有在水里那么靈巧。他打開翅膀快步跑,然后飛了起來。甲蟲很難想象,動作這么笨拙的野鴨子竟然會飛。他脖子伸得直直的,兩只翅膀一上一下地扇,不知又飛了多少里。他在一只白色的蒙古包邊上停下來,他的巢穴就在這里。當野鴨子出去覓食的時候,蒙古包里的主人幫他看護巢穴里的小鴨子,防止狐貍和獾等動物的侵襲。野鴨子的巢穴是用干草和樹杈做的。蒙古包里的主人在上面放了一塊藍塑料布,給小鴨子擋雨。
野鴨子進巢穴之前,抖了抖身上的羽毛,讓水分落地。結果甲蟲被甩到了地上。他看見巢穴邊上有一個柴草垛,就爬了上去。他爬上的這根樹杈是山杏的樹杈,是蒙古包主人做燒茶用的柴火。所以這根樹杈也有山杏的香氣。
天快黑了,四外傳來牛羊的叫聲。涼風習習,甲蟲覺得這是一個愉快的夜晚。突然,蒙古包的木頭門被推開了,露出包里的燈光。一個穿著長筒靴子的牧人走出來抱柴火,把甲蟲抱進了蒙古包內。他把樹杈一段一段截斷,塞進鐵爐子的火里。
不經意,他發現了樹杈上的甲蟲。“哎呀,太幸運了!”對自己的妻子說,“你看,這里有一只多么漂亮的甲蟲啊,像寶石一樣!”
女主人把甲蟲拿過來放在手心,說:“多可愛呀,我們要珍惜他。”
男主人說:“我們要喂他哪些東西呢?”女主人說:“我不知道甲蟲吃什么,還是給他吃點餅干吧。”
女主人用手把一塊餅干搓成粉末放在柜子上,把甲蟲放在上面。甲蟲第一次吃到餅干,覺得味道挺好。盡管他拼命吃,才吃掉一塊小渣。甲蟲吃飽飯,很安靜地爬到柜子靠墻的那邊,準備睡覺。他覺得有一件事情沒有干,忽然想起來,原來是沒和野鴨子道別。好像還有一件事沒干。甲蟲睡了一小會兒醒過來,想起還沒向女主人道謝。但這時候男主人和女主人都睡覺了。甲蟲說:“明天早上再說吧。”
第二天早上,男主人把蒙古包的門打開,明亮的陽光照進屋里。甲蟲醒過來,看見女主人蹲在爐子前燒奶茶。他說:“早上好,謝謝你給我餅干吃。”
女主人抬起頭,說:“誰在說話?”她對男主人說:“是你在跟我說話嗎?”
男主人說:“我沒說話呀。”
女主人說:“我聽到一個聲音說早上好,謝謝你喂我餅干。”
男主人說:“那就是甲蟲在說話。”
女主人哈哈大笑,說:“哪里有會說話的甲蟲?”
說著,他倆把頭湊過去看甲蟲。甲蟲說:“我是會說話的甲蟲,我認識三種動物:狼、野豬和喜鵲。”
男主人驚訝地說:“這是寶貝甲蟲啊!你從哪里來?”
甲蟲說:“山丁子樹。”
女主人說:“歡迎你來到我們的家,希望你長久住下去,當我們的孩子。”
甲蟲說:“謝謝你們的款待,但是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女主人問:“你的家在哪里?”
甲蟲說:“山丁子樹。”
男主人問:“是哪一棵山丁子樹?”
甲蟲說:“隨便哪一棵山丁子樹都是我的家,我想回去。”
女主人說:“我雖然喜歡你,但是我理解你想家的心情。好吧,我們把你送回去。”他倆商量一番,說:“伯顏山的山丁子樹長得最好。我們把甲蟲送到那里去吧。”
他倆換上新蒙古袍,男的穿紅色的錦緞蒙古袍,女人穿綠色的錦緞蒙古袍。男主人用一塊手絹把甲蟲包好,揣進懷里。他倆騎上馬來到伯顏山下,挑選了一棵粗壯的山丁子樹。男主人從懷里掏出手絹,把甲蟲小心地拿起來,放在一顆山丁子果上,說:“你回家了。”
這回甲蟲沒有忘記道別,他用前面兩個爪子擺了擺,說:“謝謝你們把我送回了家,祝你們好運!”他目送男女主人騎著馬往遠處走去。穿紅蒙古袍的男人騎白馬,穿綠蒙古袍的女主人騎紅馬。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碧綠的草浪中。
小熊尼亞
小棕熊的名字叫“巴烏蓋因·尼亞”,這是蒙古語“熊幼仔”的昵稱,熊媽媽叫他尼亞。
尼亞去年十二月出生在媽媽冬眠的洞穴里。現在是六月,尼亞長到20公斤,但他還是個孩子,跟著媽媽學習生存技能。
生存技能第一項是吃。對熊來說,野百合、玉竹、黃精的塊莖都是美味。
尼亞生活在小興安嶺地區,漫山遍野都是植物,怎么能認出野百合、玉竹、黃精呢?熊媽媽認識。熊媽媽找到野百合,口里發出“嗡”的聲音,提示尼亞注意聽。熊媽媽用掌撫摸野百合的莖,它的莖是直立的。熊媽媽撫摸野百合的白花,它的白花又大又香。熊媽媽用掌撥葉子,野百合的葉子兩頭尖,這叫披針形葉子。
尼亞要學習的課程太多了。熊媽媽領他沿著一條河流走,走到淺灘,熊媽媽站在河水里。這時候,順水流過來的哲羅鮭魚在淺灘翻滾,熊媽媽用掌上的鉤,抓鮭魚塞進嘴里。這也是示范動作。
遇到危險怎么辦?前方出現一頭公熊,熊媽媽上樹躲避。尼亞跟著爬到樹上,他爬樹的速度比媽媽快。
尼亞去挖野百合,挖到一半不挖了,他現在吃媽媽的乳汁,肚子不餓。熊媽媽發出沉重的鼻息聲——這是警告。尼亞只好接著挖,直到挖出植物的塊莖。
為了提高尼亞的學習興趣,熊媽媽挖黃精只挖一半,讓尼亞接著挖。黃精的塊莖在地底下橫著走。尼亞發現這個塊莖很興奮,三下兩下就挖出來了。而且尼亞記住了識別黃精的方法,它的葉子是輪葉——一圈葉子長在一起,開黃綠色的小花。
有一天,熊媽媽叫尼亞掘土洞做臨時休息的巢穴。尼亞掘了兩下,走到稠李樹下用鼻子嗅白花。稠李樹的花香濃郁。
熊媽媽喊:“尼亞!”
尼亞跑回來掘洞。
熊媽媽在空氣中嗅到馬鹿肉的氣息,附近有猛獸獵殺馬鹿,它們吃完馬鹿的肉,殘骸丟棄在樹林里。熊媽媽要去收集這些殘骸當食物。熊媽媽按著氣味的指引找到馬鹿的殘骸,把最好的一塊肉叼在嘴里給尼亞當晚餐。
她回來時,看見尼亞仍然站在稠李樹下嗅花。熊媽媽很生氣,用爪子拍地,喉嚨里發出深沉的咕嚕咕嚕聲。尼亞知道這是媽媽警告他,連忙跑回來。他看見新鮮的馬鹿肉,伸頭吃。熊媽媽推開他,用掌掘土洞,意思是不完成任務去嗅花香是不對的。待熊媽媽把那塊馬鹿肉叼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才敢吃。馬鹿肉是天下美味,比野百合、黃精、赤芍的根莖好吃多了。
第二天,熊媽媽帶尼亞尋找腐爛的自倒木,扒開腐爛的木質,在里面找雪白好吃的昆蟲。走到半路,尼亞徑直跑到那棵稠李樹的白花下,靜靜地嗅花。這回熊媽媽沒生氣,悄悄地走到尼亞背后觀察。
一個聲音從稠李花后發出來:“第一個山洞里是蜂蜜,金黃色的蜂蜜像膠一樣,巴掌抬起來拉起好多絲,放在嘴里吃,甜得讓你想尖叫。第二個山洞里堆著新鮮的黑莓果,吃一口咬到十個黑莓果,而不是一個,太幸福了。”
熊媽媽走過去,看見一只幼小的狗獾在跟尼亞說話。它毛色偏灰,臉上有黑白條紋。
小狗獾看到熊媽媽,“嗖”地跳下稠李樹,跑遠了。
熊媽媽問:“你在跟狗獾說話嗎?”
尼亞說:“我聽他講故事。”
熊媽媽問:“什么故事?”
尼亞說:“他家邊上有一座山,山上有八個洞,每個洞里都有好吃的東西。”
熊媽媽說:“狗獾性格溫順,他想和你交朋友。他還會來給你講故事嗎?”
尼亞說:“會,還有兩個山洞沒講呢。”
熊媽媽說:“你明天早點兒來聽他講故事。”
過了一天,尼亞很早跑到稠李樹下,小狗獾比他來得還早。
“早上好,”尼亞說,“我媽媽讓咱倆成為好朋友,我想知道還有哪些山洞里有好吃的東西。”
小狗獾說:“乃仁河對岸有兩個山洞:第一個山洞裝著新鮮的蘑菇,第二個山洞有一堆蝗蟲。”
熊媽媽走過來。小狗獾“嗖”地跑了。
熊媽媽說:“小狗獾不要怕,你回來。”
小狗獾慢慢走回來,離熊媽媽很遠,保持警惕。熊媽媽問:“你為什么要給尼亞講這些故事?”
小狗獾低下頭。
熊媽媽說:“親愛的孩子,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情?”當小狗獾抬起頭,熊媽媽發現他眼睛里帶著淚水。熊媽媽說:“不要哭孩子,我會幫助你。”
小狗獾哽咽地說:“我媽媽在地下掘洞,地上一塊石頭松了,把我媽媽壓在了洞里。我給尼亞講故事是吸引他探寶,到我媽媽被壓住的地方,把石頭搬開。”
熊媽媽說:“狗獾寶寶你帶路,我們去救你媽媽。”
他們穿過胡枝子灌木,來到那個地方。熊媽媽把那塊石頭搬開,輕輕剝土,看見了狗獾的媽媽——她的臉上也有黑白條紋。熊媽媽用力吹一口氣,把狗獾媽媽臉上的土吹干凈。狗獾媽媽睜開眼睛,站了起來。她抖了抖身上的土,去舔小狗獾身上的毛。這是母子親昵的動作。
尼亞對熊媽媽說:“媽媽你了不起。”
狗獾媽媽把鼻子放在地上,這是跪拜的意思,說:“感恩熊媽媽,我們忘不了你的恩情。”
從那以后,他們兩家成了好朋友。一起去捕魚,去自倒木里找白色的昆蟲吃,一起挖野百合花塊莖。他們還到小狗獾給尼亞講故事那棵稠李樹下回味當時的情景。
伸入二樓窗戶的碧桃樹枝
你知道,碧桃樹的樹根淺,當它長大,巨大的樹冠在風中搖擺,它的樹枝常常斜著伸出,不像松樹那樣筆直。
所以一根碧桃樹的樹枝,斜著伸進了二樓的窗戶。二樓的窗戶為什么沒有關?屋里住著什么人?這些事,我們還不知道。我們猜想,這根碧桃樹的樹枝進入二樓的窗戶里,像一棵圣誕樹在那里擺著。這不是事情的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松鼠最早發現這件事,他順著碧桃樹枝爬入二樓的房間里,連喊了三聲:“有人嗎?”沒人回答。他才進入房間。首先,他從樹枝跳到黑胡桃木的寫字臺上。寫字臺上攤著一本書,書上有一封信,書的對面是一把蒙著黃色皮革的帶扶手的椅子。松鼠想的是,屋里有沒有好吃的東西?人類喜歡吃的餅干、堅果和巧克力,也是松鼠喜歡的食物。但他沒發現這些美味。
這個房間一共擺六個書柜,玻璃門的書柜里面整整齊齊地擺著書,有的書脊燙著金字。松鼠不想了解這些書的內容,只關心美味。他發現愿望落空之后,在寫字臺的一個腳上撒了一泡尿,接著跳上桌子,順著碧桃樹干爬出去。
松鼠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歷險記,講述給了灰椋鳥、野兔、蜘蛛和流浪貓。他說:“我從樹枝跳到桌子上,非常靈巧。”
野兔有愛思考的習慣,他說:“一本打開的書,寫的是什么事呢?”
松鼠打斷他的話:“書里寫什么,和我們有什么關系?最重要的是美味。”
野兔若有所思,接著自語:“這本書的主人是什么人呢?他為什么打開窗戶不關?”
蜘蛛問他:“難道光看書不吃飯嗎?會餓死人。”
黑白花流浪貓說:“我們去看一番吧。”于是,流浪貓、野兔、灰椋鳥和松鼠一起順著碧桃樹枝再度進入這個房間。蜘蛛要先結網而后進入房間,所以他還在窗外的空中旋轉,沒跟大家一起進來。
動物們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要用鼻子嗅嗅這里,嗅嗅那里,想知道這里是否來過其他動物,有沒有好吃的東西。他們嗅過各個角落,這里只有書的味道,沒有食物。
流浪貓坐在桌子上說:“我們不能白來,干脆搞一搞破壞吧。”
松鼠問:“破壞什么?”
流浪貓說:“隨心所欲,把桌子上的小擺設推到地上,在屋里隨意大小便。”
野兔說:“這樣做會讓書的主人瞧不起咱們。”
流浪貓說:“那有什么?他為什么不給我們擺一些好吃的東西呢?”
野兔說:“房間的主人把這本書擺在桌上,一定是有意義的。”
“書里可能有一個神秘的故事。”蜘蛛說,這時候他已從自己拉的絲網上爬進屋里,“但是我們都不識字。”
流浪貓對灰椋鳥說:“你去把小白狗找來,他在馬戲團當過演員,出過國,認識好多字。”灰椋鳥“騰”地飛出窗外,一會兒就把小白狗領過來了。
小白狗把信打開,看了半天,說:“這是英文,我讀給你們聽,你們也聽不懂,所以我還要翻譯。”
松鼠說:“你快翻譯吧。”
小白狗說:“翻譯不像你說得那么簡單,我要在腦子里把英語變成我們動物的語言,這是艱苦的勞動。下面是英文原文,我翻譯完了念給你們聽。”
小白狗翻譯說:
親愛的朋友們,我知道你們會來到我的書房,我在書里留下一封信,希望你們能看到。你們一定想知道我是誰,在這里做什么,這間房子為什么擺滿了書。好吧,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伊斯坎德爾,是一個老人,我的胡子全都白了。我從挪威來到中國的內蒙古草原觀察野生鳥類的習性。在這里蓋了一座紅色的二層小樓,樓上是我的臥室和書房,一樓是廚房與我的工作間。我在這里讀書、思考,到戶外給野生鳥類的鳴聲錄音,在這里度過了愉快的三年時光。今天我要回去了,回到我的國家挪威。
我在這封信里對你們說三件事:第一,在我的書房里,你們可以盡情地唱歌,隨便打鬧;我知道野生動物的習性是自由,這里就是你們自由的天地。第二,廚房的門把手上有一根布帶子,小貓或者小狗用牙咬著這根帶子用力拽,你們就打開了門,可以到一樓去玩耍,也可以到我的二樓臥室里玩耍,在我的大床上睡覺撒尿都是可以的。一樓的餐桌上擺著黃谷子和一些牛肉干,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它們恐怕已經太干了,你們可以隨意取用;桌子上還擺著巧克力,你們撕開包裝紙就可以享用,撕包裝紙對你們來講是很容易的事。第三,我臨走的時候特意把窗戶打開一扇,我看到有一棵碧桃樹的樹枝離我的窗戶只有三十厘米遠了,我用一根繩子把它系在寫字臺的銅鎮紙上,讓它在生長中進入我的房間,給你們提供一個通道。
下面我猜一猜你們是誰。那只黑白花的流浪貓,是不是正坐在桌子上?
流浪貓聽到這里嚇一跳,趕緊跳到地上。
“你們中間有沒有灰椋鳥?”
灰椋鳥說:“有。”
“還有松樹上那只大蜘蛛?”
蜘蛛低沉地說:“是的。”
我猜你們會請誰來讀我的這封信?我實在猜不出來,在草原上哪只動物會懂英語呢?我恨不能親自讀給你們,但是我已經回到挪威。而我衷心地希望你們能讀懂這封信,然后到樓下,打開廚房的門到樓下享用美味。
最后我還要說,書房所有玻璃門的把手上都系著一根布帶子,拉開門,你們就能找到你們喜歡的書。你們知道嗎?我收藏的書都是兒童文學,是小朋友喜歡看的故事書,你們也會喜歡的。讀書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這些普普通通的文字里有光芒,會照亮你們的每一天。
朋友們再見,愛你們的挪威鳥類專家伊斯坎德爾。
小白狗的翻譯結束之后,流浪貓、松鼠、灰椋鳥表情很慚愧。蜘蛛的表情慚愧不慚愧沒看出來,他的臉太小。他們從這封信里知道了房子的主人——一個白胡須的老人對他們的深情厚誼,而他們只知道吃,卻不懂得讀書的重要性。
盡管是這樣,流浪貓還是“噌”地沖到書房門前,用牙咬住那根布帶打開門。他們一起沖到一樓客廳,跳上餐桌,吃桌上的美味。灰椋鳥吃黃谷子,流浪貓吃牛肉干,松鼠吃巧克力,每人都心滿意足。
野兔說:“我們不能辜負主人的好意,吃完東西把桌上的垃圾收起來,更不能在屋里隨意大小便,然后到樓上去讀書。”
動物們按著野兔說的,收拾好垃圾,靜悄悄地爬上樓梯進入書房。還是由流浪貓拉開書柜的門,挑出一本書交給小白狗翻譯。
小白狗嘆口氣說:“翻譯工作多么艱難啊,我試試看吧。”
他翻譯:“這是一個黃鼠狼的故事。有一天,黃鼠狼開門,看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沙漠,說:‘我為什么要在這個地方虛度年華呢?我要到遠方去看樹林、野花和大海。’說著他急匆匆地向遠方走去,連屋門也沒有關。黃鼠狼去了哪里?他看到了什么……”
動物們聚精會神地聽小白狗譯書,沉浸在迷人的故事里。
想變成月亮的雞蛋
母雞媽媽生了一窩蛋,準備孵化寶寶。她把孵蛋的地點選在離主人家100多米遠的橡樹林里。這里幽靜,有高大的橡樹,也有低矮的杜香灌木。橡樹頂上是云雀的窩。云雀每天早晚各唱一個小時的歌。她的音色婉轉優美。這讓母雞媽媽很欣慰。誰都知道聽音樂對未來小寶寶的聽覺有好處。
她把孵蛋窩安在山丁子樹下面。不管風從哪個方向吹來,母雞都能聞到山丁子白花發出的香味。雞蛋寶寶們同樣聞到了香味,這對寶寶的嗅覺有好處。雖然會有螞蟻在雞蛋上散步,但這沒關系,螞蟻的腳步很輕,影響不到寶寶們。
說這話時,母雞媽媽已經在雞蛋上趴了十八天。到了二十一天頭上,寶寶們會從蛋殼里出來,成為長一身黃色絨毛的小雞。那時候,母雞媽媽就大功告成了。
現在是晚上,除了鳴叫的蟲子,萬物休息了。母雞媽媽合上雙眼打瞌睡。她聽到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那是什么?”
母雞媽媽睜開眼,警惕地向四處看。周圍靜悄悄的,沒人跟她說話。
母雞媽媽再次合上眼睛。那個聲音又說:“又白又圓……”母雞媽媽低頭看,這個聲音出自她胸前的雞蛋——寶寶在蛋殼里跟媽媽說話。“查干,”這是母雞媽媽給這個雞蛋寶寶起的名字,蒙古語意思是“白”,“睡覺吧,你說話會打擾你的兄弟姐妹。”
查干說:“您告訴我,老橡樹上面那個又白又圓的東西是什么?”
母雞媽媽抬頭看一眼,說:“它是月亮。”
查干說:“月亮真好看啊。”
母雞媽媽問:“你隔著蛋殼能看到嗎?”
查干說:“當然可以。我喜歡月亮!”
母雞媽媽說:“好了好了,人人都喜歡月亮。你睡覺吧。”
“不,”查干說,“我要當月亮!”
母雞媽媽嚇了一跳。一個雞蛋怎么會有這樣的念頭呢?她說:“你當不了月亮。睡覺吧。”
“為什么當不了?”查干問。
母雞媽媽回答他:“月亮掛在天上。”
“天是什么?”查干追問。
母雞媽媽說:“天是廣大的、深遠的虛空,全是空氣。除了太陽、月亮和星星,沒有其他東西能在天上待住。小鳥也只是從天空飛過。如果小鳥想站在天空也是不可能的,它會掉下來。”
查干問:“月亮為什么不掉下來?”
母雞媽媽告訴他:“月亮一直在轉。你現在看到的月亮在老橡樹的樹梢,后半夜,它就移動到西拉沐淪河的上空。”
“我也可以在天上轉呀!”查干說。
“可以?”母雞媽媽說,“用不了一秒鐘,你就會掉下來,摔得粉身碎骨!不光是你,任何東西——老虎、山羊、石頭、樹木——把他們放在天上,都會落下來。你說的話已經夠多了,而且我很困。你不了解孵蛋的媽媽多辛苦,你睡覺吧。”
查干乖巧地說:“謝謝媽媽,晚安。”
到了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云雀唱歌的時候,查干又說話了:“媽媽,我想了一夜,我要當月亮。”
母雞媽媽說:“你愿意想多少夜就想多少夜。你當不了月亮。”
查干說:“媽媽,您幫助我當月亮。”
母雞媽媽說:“我幫不上忙。不要胡思亂想了。”
查干不再說話了。
到了晚上,母雞媽媽剛睡著,蛋殼里傳來了查干的聲音:“我要當月亮!”
母雞媽媽說:“我該講的道理都告訴你了。你要做的事情是閉嘴,別影響大家睡覺。”
查干說:“我說三遍就不說了。我要當月亮!我要當月亮!我要當月亮!”然后就入睡了。
這是母雞媽媽孵雞蛋第十九天發生的事情。到了轉天,也就是孵蛋第二十天的時候,查干又說:“我要當月亮!”母雞媽媽心里嘀咕:會不會是這只雞蛋瘋了?她從來沒聽說過雞蛋會瘋。
她說:“閉嘴,查干。告訴我,如果你當不了月亮,會怎么樣?”
查干說:“我就不從蛋殼里出來!我一直待在這里。我知道只有雞蛋能當月亮,它又圓又白。如果我出來了,會遺憾終身!”
母雞媽媽嘆一口氣:“瘋了!瘋了!”
這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傳過來:“別生氣,母雞媽媽。你正在孵寶寶,生氣對你不好。”
母雞媽媽抬頭看,是老橡樹頂上的一只蜘蛛在說話。
“您可能聽到了,”母雞媽媽沮喪地說,“我的一個雞蛋寶寶要當月亮,氣死我了!”
老蜘蛛說:“那有什么可生氣的?他愿意當,就讓他當唄。”
母雞媽媽說:“可是,我怎么才能把它弄到天上去不掉下來摔碎呢?”
老蜘蛛說:“這件事情好辦!我今天晚上告訴你怎么辦。”母雞媽媽孵雞蛋的第二十天就這樣過去了。
入夜,查干說:“我要連喊五聲,我要當月亮!我要當月亮!我要當月亮!我要當月亮!我要當月亮!”
母雞媽媽像沒聽見一樣,不回應。
“一個雞蛋最偉大的理想,就是當月亮。”查干響亮地說。
“你說得對,”這是老蜘蛛的聲音,“我幫助你當月亮。”
查干問:“媽媽,誰在說話?”
母雞媽媽只好開口:“這是蜘蛛伯伯。”
查干問:“蜘蛛伯伯,您怎樣讓我變成月亮?”
蜘蛛說:“我用一整天時間,為你結了一個結實的網,它比我平時結的蛛網結實十倍!”他伸出自己的爪子,說:“你看,我的腿都累細了。”
母雞媽媽問:“蜘蛛先生,您的意思是把查干送到您的蛛網上當月亮嗎?”
蜘蛛說:“對呀,這多簡單呀!”
母雞媽媽說:“您真聰明。可是,我們怎么把他送上去呢?”
蜘蛛說:“我也正思考這件事。我們一起想辦法吧。”
這時候,云雀又唱了一首華麗的歌。說:“這是我送給你們的催眠曲,祝你們晚安!”
蜘蛛說:“云雀小姐,我求你一件事。”
云雀說:“盡管說好了。”
蜘蛛說:“你去告訴猞猁先生,讓他到這里來一趟。”
云雀嘟囔了一聲飛走了,沒聽清她在嘟囔什么。
一轉眼的工夫,猞猁來到這里。
蜘蛛說:“猞猁先生,晚上好!我是蜘蛛。”
猞猁說:“久仰久仰。請問您找我有什么事?”
蜘蛛說:“您把母雞胸前那個雞蛋含在嘴里,爬上樹,放在我結的這個網上。”
猞猁反問:“我為什么要那樣做?你不覺得那樣做像一個傻子嗎?”
蜘蛛說:“這個雞蛋寶寶有遠大志向,他想當月亮。我們把他放到這個地方,就實現了他的愿望。”
猞猁想了想,說:“這很有趣。”于是,他就把查干含在嘴里,爬上橡樹,小心翼翼地放在老蜘蛛結的網上。
母雞媽媽擔心蛛網擔不住雞蛋,怕雞蛋掉下來,啪嚓一下碎了。但老蜘蛛沒騙人,他的網真的很結實!查干穩穩當當地躺在上面。
母雞媽媽高興地說:“查干寶寶,你變成月亮了!”
查干在網上問:“你們在哪里?”
母雞媽媽說:“你往下看!”
查干看見母雞媽媽和猞猁仰頭看他。
“我像月亮嗎?”查干問。
猞猁說:“你是一個又白又圓的月亮!”
蜘蛛對云雀說:“麻煩你把這里所有的動物都喊來,請他們看月亮。”云雀“唧”地應了一聲,飛走了。
不一會兒,動物們聚集到這里。他們是黃羊、狐貍、熊、野兔……大家一起坐在老橡樹下面看“月亮”。
蜘蛛問他們:“查干像不像月亮?”
動物們一齊說:“很像!”
熊說:“但是,今天晚上天空出現了兩個月亮!一個大月亮和一個小月亮。”
母雞媽媽說:“那有什么不好?像月亮這么美好的東西,越多越好。”
來這里看“月亮”的不止這些大動物,還有隱藏在夜色里的螞蚱、蟋蟀……他們都對查干稱贊不已:“好一個漂亮的月亮!”
查干躺在橡樹枝丫的蛛網上,心里特別自豪。他對動物們說:“謝謝你們來看我,我終于變成了月亮!”
蜘蛛說:“好了,孩子。下面請猞猁先生把你送回家吧。”
猞猁“嗖”的一下爬上樹,用嘴叼著查干,輕輕放在母雞媽媽的胸前。
動物們像看完一場電影那樣散場了,往回走。
母雞媽媽說:“謝謝你們賞光,來看我孩子當月亮。祝你們健康!”
母雞媽媽孵小雞的第二十一天,雞寶寶一個接一個從蛋殼里走出來,發出短促的嘰嘰聲。其他小雞崽是黃色的,只有查干是白色的!
查干長大了,動物們看到她會說:“瞧,那只白母雞當過月亮!”查干挺起胸脯,驕傲地走過去。無論她走到哪里,動物們都向她行注目禮。
歡迎赫爾墨斯來到人間
蘇立德小區噴泉邊上立著一座白色雕像,這是一個外國兒童,頭發卷曲,高鼻梁,手里拿著一把里拉琴。時間久了,噴泉不再噴水,雕像手里的琴破碎了,最要命的是雕像下面的木板朽爛,紅螞蟻挖出一個又一個的洞。雕像腳下堆著朽木板的粉末。
有一天,這座雕像腳癢得實在受不了,他把腳從腐爛的木板里拔出來。他沒想到能拔出腳,于是把另一只腳也拔出來,從噴泉邊上跳下來,在小區的樹蔭下愉快地行走。
這是星期六的早晨,孩子們不上學。三年級的孩子南丁看見迎面走過來一個人,身上雪白,沒有穿衣服,卷曲的頭發也是雪白的,高鼻梁。南丁仿佛見過他,但想不起來他是誰。
“你好!”南丁跟他打招呼。
這個孩子,也就是雕像停下腳步,笑著問南丁:“‘你好’是什么意思?”
南丁一愣,解釋道:“‘你好’是我喜歡你的意思。”
雕像說:“那我也對你說‘你好’。”
南丁說:“謝謝。你是誰?”
雕像說:“我是赫爾墨斯,我的哥哥是阿波羅,我的家鄉在希臘。”
南丁說:“我想起來了,你是門口噴泉的雕像。”
赫爾墨斯說:“是的,我腳癢得受不了,螞蟻在我腳下挖洞,我下來走走。”
南丁驚奇地問:“雕像也能下來走嗎?”
赫爾墨斯說:“當然可以,我是希臘神的雕像,走一走沒有什么好奇怪。”
南丁問:“你今天早上吃飯了嗎?”
赫爾墨斯問:“‘吃飯’是什么意思?”
南丁用手比畫:“把好吃的東西放進嘴里嚼,咽到肚子里。”
赫爾墨斯說:“你說的蠻有意思。”
南丁說:“你在這里等著我,我回家給你拿點吃的東西。”
赫爾墨斯站在蒙古櫟樹的樹蔭下,姿態像一個雕像。
南丁跑回家,拿了一個饅頭、兩片香腸、半個紅薯跑出家門,下樓去找赫爾墨斯。
他剛下樓,聽到前方一陣喧鬧,伴隨女孩子的尖叫。跑過去看,赫爾墨斯仍然微笑地站著,有三個路過的女孩子用手捂住臉從他身邊經過。
赫爾墨斯問南丁:“她們為什么尖叫?”
南丁說:“她們是女生。”
赫爾墨斯不理解:“女生就要尖叫嗎?”
南丁說:“她們被你弄得害羞了,因為你沒穿衣服。”
赫爾墨斯說:“穿衣服她們就不尖叫嗎?”
南丁說:“對。”他又跑回家,把自己穿的黑短褲和紅T恤衫取出來,還拿了爸爸的一頂花禮帽,沖下樓跑到赫爾墨斯身邊。
赫爾墨斯把南丁遞過來的T恤衫穿在腿上,南丁說:“錯了,T恤衫穿在上身,你應該先穿短褲。”
赫爾墨斯穿上了黑短褲、紅T恤衫。南丁把花禮帽扣在他頭上。
赫爾墨斯說:“你覺得我和你們一樣了嗎?”南丁說:“是的,你就像我的朋友。”赫爾墨斯問:“‘朋友’是什么?”南丁說:“咱們兩人一直拉著手,不吵架,把心里的話告訴對方,這就是朋友。”
赫爾墨斯說:“這么簡單,我愿意做你的朋友。”
他們往前走,兩個孩子坐在木椅上讀書。赫爾墨斯走過去說:“你好,我是赫爾墨斯,阿波羅是我的哥哥。我偷了他的牛群,賣了之后買了一個龜殼,做成里拉琴。”
讀書的孩子莫名其妙。南丁解釋說:“他是我的朋友,你們回憶一下,他原來是噴泉邊上的雕塑。”
這兩個孩子驚訝地站起來說:“啊,原來是雕塑,怪不得說這么奇怪的話。”
赫爾墨斯說:“剛才你們在看什么?可以給我看嗎?”
一個男孩把一本書遞給他說:“我在讀書里的故事。”
赫爾墨斯的眼睛在字里行間找故事。男孩說:“你把書拿反了。”赫爾墨斯指著書上的字:“這些黑方塊是你弄上去的嗎?”男孩說:“這是印刷廠印上去的,它們不是黑方塊,是字。”赫爾墨斯問:“你說的故事在哪?我怎么沒看到?”男孩說:“故事不是哪個字,是所有的字組成之后所說一件有趣的事。”他拿起書本大聲念:“從前有一頭牛在草地上吃草。一個蘑菇說,老牛你離我遠點兒,不想聞你身上的氣味兒。老牛生氣了,一口把蘑菇吃進了肚里。”赫爾墨斯說:“這就是‘故事’嗎?這是‘吃飯’。”男孩沒法跟他解釋,就說:“是的,老牛吃飯吃了一個蘑菇。”
他們倆來到了小區外邊,一個商販大聲喊:“香瓜哦,甜脆的香瓜。”赫爾墨斯問:“這個人在喊什么?”南丁說:“他在賣自己的香瓜。”赫爾墨斯指著柳條筐里滿滿的白綠相間的香瓜問:“這就是香瓜嗎?”商販說:“對,嘗嘗吧,又香又甜。”赫爾墨斯問:“你為什么管它叫‘香瓜’?這個名字是你起的嗎?”商販困惑不解地說:“香瓜自古就叫香瓜,它的名字不是我給起的。”赫爾墨斯問:“它為什么不叫別的名字?”商販臉憋得通紅說:“這你別問我,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時,赫爾墨斯已經吃掉了半個香瓜,說:“吃飯。”接著把整個香瓜全吃了,又拿起一個香瓜接著吃。商販說:“你還沒給錢呢。”赫爾墨斯問他:“‘錢’是什么?”商販的臉又變紅了,說:“錢是什么?你別問我這個,把錢給我。”南丁從兜里掏出錢遞給了商販,對他說:“他是我的朋友,原來是雕像,請不要介意。”商販說:“好家伙,把我給問蒙了。”
吃完香瓜的赫爾墨斯又被一樣東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匹棗紅馬,它拉著一駕車,車上裝著西瓜。赫爾墨斯上前摸馬的脖子,問南丁:“這是什么?”南丁說:“馬。”
赫爾墨斯說:“太漂亮了。”說著用手摳馬的眼睛。馬拼命地甩頭抬蹄子,差點兒把車上的西瓜傾倒在地上。車的主人跑過來說:“你在做什么?”赫爾墨斯說:“我想把馬的眼睛掏出來看一看。”主人被氣得喊起來:“你簡直是胡鬧!”赫爾墨斯反問:“‘胡鬧’是什么?”主人被問住了,用手指著赫爾墨斯說:“你,你太過分了。”赫爾墨斯問:“‘過分’是什么?”南丁趕緊拉著赫爾墨斯走開,小聲告訴他:“你不要問太多的話,免得別人生氣。”赫爾墨斯也小聲問南丁:“‘生氣’是什么?”南丁說:“哎呀,你太麻煩了。”赫爾墨斯用更小的聲音問:“‘麻煩’是什么?”南丁想了半天對他說:“你好。”赫爾墨斯說:“你也好。”
這時,一輛汽車開過來,要進小區的院子。赫爾墨斯若無其事地站在路中央,不避讓,汽車鳴喇叭他也不在意。汽車主人搖下玻璃窗喊他:“你聾啊?”赫爾墨斯把頭探進汽車里說:“這里好漂亮。”說著拉開車門要進去。他要進的位置是駕駛員坐的位置,駕駛員把他推開了。
南丁上前拉住赫爾墨斯說:“你這樣做是錯的,咱倆快跑。”他倆跑到小區邊上的一個湖邊站住腳。南丁說:“赫爾墨斯,你不給汽車讓路,會出危險的。”赫爾墨斯問:“‘危險’是什么?”南丁說:“好了,我不再說了。我要求你不要再說‘什么’這個詞,這是不禮貌的。”赫爾墨斯說:“不禮貌……”話說一半,他想起南丁不許他說“什么”這個詞,就改成:“你好。”
湖邊有一個老頭兒在釣魚,正起竿,一條銀光閃閃的魚搖頭擺尾在漁線上掙扎。赫爾墨斯手指魚,但他沒問魚是什么。南丁說:“這是魚。”赫爾墨斯問:“魚在水里嗎?”南丁說:“是的。”
赫爾墨斯大踏步走進湖里。南丁說:“快回來,快回來。”赫爾墨斯一直向前走,水沒到他的腰部,又沒過他的胸,他說:“我去找魚。”南丁說:“你會淹死的。”赫爾墨斯問:“‘淹死’是什么?對不起,我又開始問了。”這時候湖水沒到赫爾墨斯的脖子,慢慢沒過赫爾墨斯的頭頂,他消失在水中,也許他雙手在摸魚。
南丁急得跺腳,他不會游泳,不敢下去救赫爾墨斯,連忙跑到小區門口找兩個保安去救赫爾墨斯。保安們脫掉外衣,“撲通撲通”跳進水里找赫爾墨斯。不一會兒,他們把赫爾墨斯從湖里救上來。
可能赫爾墨斯是雕像的緣故,他并沒淹死,甚至沒咳嗽。他嘴里說:“魚。”南丁把赫爾墨斯領回家,為他洗了澡,換了一身新衣服,讓他在床上睡覺,然后下樓跑到物業公司說:“雕像跑了,跑到了我家里,請物業的人把雕像重新安回去。”
物業公司的人聽了將信將疑:“雕像怎么會跑呢?”當他們來到南丁的家里時,發現南丁說的不錯。于是,他們把赫爾墨斯帶到噴泉邊上,拆除了那些腐爛的地板,用玻璃膠把他的雙腳粘上。
打那之后,赫爾墨斯一直站在那里,不說話,不吃飯,做出彈琴的樣子,眼睛看著遠方微笑。物業重新做了一把里拉琴放在他手上,用洗滌劑把赫爾墨斯的身體洗得干干凈凈,比原來還漂亮。
南丁每天放學會在雕像邊站一會兒,他招呼赫爾墨斯,但赫爾墨斯不回應。南丁后悔找物業的人把赫爾墨斯重新安裝在這里,很懷念和赫爾墨斯共同度過的那幾個小時。“‘香瓜’是什么?”“‘汽車’是什么?”“‘書’是什么?”這些提問多有趣呀,他希望身邊再度降臨這樣一位朋友。
扎花的刺猬
朵蘭山下有一條河叫玻璃河。天氣好,河面平得像鏡子。天上的白云飄到這里不飄了,組成隊形看自己的倒影。燕子在河的上空飛來飛去,它只需張張嘴,小蟲會鉆進它嘴里變成食物。
有一天——忘了說是哪個月——在八月的一天,下起大暴雨,洪水從朵蘭山上沖下來,卷起的浪頭比樹還高,吞沒一切。還好暴雨結束后,洪水漸漸平息。玻璃河寬闊了許多。
一只燕子在河上飛行,雖然河水像爛泥一樣渾濁,但燕子飛行的姿勢很優美。它胸脯潔白,翅膀像鐮刀一樣。燕子看見河上漂浮的樹根上有一個東西在蠕動。它低飛過去,發現這個蠕動的東西像土豆但不是土豆。燕子挑高轉一個弧形的彎,再貼近飛行,發現它像松塔又不是松塔。燕子第三次挑高低飛,看到這個東西揚起小小的粉色的臉,嘴很長。
燕子落在它身邊,說:“你好!”
這個小東西的臉消失了,變成一個圓蓬蓬的球,上面長滿刺,刺的頂端是白色的。
燕子說:“你為什么不問我是誰?然后我告訴你,我是雨燕。”
黃刺球沒作聲。燕子說:“我會一邊飛行一邊睡覺,你為什么不說話?”
黃刺球像松開拳頭一樣露出了臉,說:“我是刺猬。”
“多好聽的名字啊!”燕子說,“真羨慕你。”
刺猬流淚了,流出的淚水掛在刺上。它說:“我要死了,你是最后見到我的動物。”
“怎么可能呢?”燕子說,“你是這樣可愛,像土豆,像松塔,還會把臉藏到肚子里,怎么會死呢?”
刺猬說:“我三天沒吃東西了,還口渴。”
“哈哈哈哈哈……”燕子笑起來,“你身邊全是水,怎么還會口渴?”
刺猬說:“我不能喝渾濁的水,河里有淹死的動物的尸體。”
“你是怎么來到這根木頭上的?”燕子問。
刺猬回答:“我的家在朵蘭山下,那是我用枯樹葉搭成的小窩,洪水把我的家毀了,我被沖下山,不知翻了多少跟頭,我想我昏過去了。醒來趴在這個樹根上。”
“想不到你的處境這么糟糕,”燕子說,“你應該提前學習游泳的,不過現在說沒有什么用處了。你想怎么辦?”
刺猬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可能我會死在這里。”
“不!”燕子大叫一聲,說,“我不會讓你死去。我是十八種雨燕中最漂亮的那種,我會救你。”說著,燕子飛走了。
燕子并不知道怎么救刺猬,它在天空中飛著,看見樹林里的黃羊。“不好啦!”燕子喊。
黃羊嚇得掉頭跑,翹起白色的短尾巴。它問:“洪水又來了嗎?”
燕子說:“洪水沒來——”它一下想不起來刺猬的名字,說:“松塔快要餓死了,去救它。”
黃羊奇怪地說:“我沒聽說松塔也會餓死。”
燕子說:“這是真的,松塔流著眼淚,餓得全身長刺。”
黃羊問:“你是說刺猬吧?”
燕子說:“是。”
黃羊說:“去把動物們集合起來,一起商量怎么救刺猬。”
燕子飛進樹林,見到的第一個動物是松鼠。松鼠正從被洪水沖倒的落葉松上摘松果。
燕子說:“停!去開會。”
松鼠問:“為什么?”
燕子說:“商量救刺猬,它正趴在河里的樹根上。”
松鼠搖晃大尾巴,說:“這關我什么事?刺猬為什么要趴在河里的樹根上?我看它淹死才好。”
燕子生氣了,嘰嘰喳喳說了很多話,松鼠勉強聽出燕子說:“你是一個丑陋的、自私的松鼠,我會告訴所有的動物不理睬你。”
松鼠慌了,說:“我剛才說的是夢話,不代表我的本意。我非常愿意救刺猬,而且喜歡開會。”
燕子說:“你快去柳樹邊上找黃羊吧。”
洪水暴發后,好多動物逃走了。燕子飛來飛去,在河邊見到兩只青蛙,在一棵橡樹上發現一只約有一百歲的老蜘蛛。燕子讓蜘蛛趴在青蛙背上去開會。
黃羊站在柳樹下思考問題。它說:“一只刺猬趴在河心的樹根上快要餓死了。我們要把它救到陸地上,你們說怎么辦?”
青蛙說:“太簡單了,我們用船把它接過來。”
松鼠問:“船在哪里?”
青蛙一步跳出一尺遠,跳出三步,在草叢里咬斷一片七瓣蓮的葉子,放在地上,說:“這就是船。”
七瓣蓮的葉子又寬又長,刺猬坐在上面正好。黃羊問:“誰來劃船?”
青蛙指著另一只青蛙說:“我們劃。”黃羊叼著七瓣蓮的葉子,放進河水里。兩只青蛙“撲通撲通”跳入河里,用嘴咬著這片葉子往河心游。燕子站在葉子上像一個船長。
這艘草葉船漂向河心,燕子看見了樹根上的刺猬。它大喊:“刺猬……”
燕子話沒說完,一個小波浪把七瓣蓮的葉子打翻,葉子被河水沖遠。
燕子飛到空中,兩只青蛙游回岸邊。黃羊說:“這個辦法不好。”
青蛙說:“你有更好的辦法就說出來。”
黃羊說:“我想出十二個辦法,比如呼氣把刺猬吹到對岸,伸舌頭把刺猬接過來,都不可行。”
青蛙說:“這是幻想。”
“我有辦法。”一個蒼老的聲音傳過來,動物們抬頭,看見老蜘蛛在柳樹杈間編織一個新網,是它在說話。
青蛙說:“快說話,別在風中搖晃。”
老蜘蛛說:“你們去找綠頭鴨,讓它把刺猬馱回來。”
燕子說:“這是一個好辦法。”
綠頭鴨喜歡待在河邊的驢蹄菜邊上曬太陽,頭上的綠羽毛閃著熒光,嘴和雙足是橙色的。
燕子找到了綠頭鴨,說:“漂亮的綠頭鴨,我代表動物們請你去做一件大事。”
綠頭鴨說:“誰都請不動我,我長得太漂亮了。”
燕子說:“別這樣,我們求你好不好?”
“是什么事啊?”綠頭鴨問。
燕子說:“一只刺猬困在河中央的樹根上,請你把它馱到岸邊。”
綠頭鴨說:“閉嘴,刺猬長得太難看了,我沒法想象馱著它向前游。”
燕子說:“可是刺猬待在那里會死的。”
綠頭鴨說:“又不是我害的,我為什么要救它呢?”
燕子生氣了,快速說了很多話,意思是每一條生命都有同等的價值,不管它們長得是否好看。
綠頭鴨反問:“如果我把刺猬救上岸,能得到什么好處?”
燕子說:“你說的好處無非是小魚小蝦,我們沒這些東西。但是我們會尊敬你。你知道嗎?受尊敬比穿一身漂亮的衣服更有價值。”
綠頭鴨說:“我沒說我不去救它,告訴我刺猬在哪里。你從現在開始尊敬我吧。”
燕子在前面飛,綠頭鴨在后面游,它們游到了刺猬待的地方。燕子對刺猬說:“我們來救你了,你快爬到綠頭鴨背上。”
刺猬哽咽地說:“謝謝你們。”它爬上綠頭鴨后背,綠頭鴨輕松地往岸邊游。中間遇到兩三個小波浪,但都沒把刺猬沖走,因為刺猬用爪子緊緊抓住了綠頭鴨背上的褐色羽毛。
它們上岸了。黃羊說:“綠頭鴨你真棒!”青蛙說:“綠頭鴨你是最善良的動物。”綠頭鴨謙遜地低下頭,抖了抖翅膀上的水,說:“受尊敬真愉快,我還想再救一個刺猬。”
燕子說:“刺猬呢?刺猬不見了。”
過了好一會兒,刺猬慢慢走過來,身上的刺扎滿了金蓮花。刺猬用細小的聲音說:“朋友們,我到草地打個滾兒,采來好看的花送給你們,謝謝你們救了我。”
動物們從刺猬身上摘下屬于自己的那朵花,叼在嘴上。燕子把一朵金蓮花放在蛛網上,送給老蜘蛛。
老蜘蛛說:“你們是我一百年來見過的最美的動物朋友。”
跟蝴蝶交換翅膀的蜜蜂
博格達山南坡的草原上百花開放。芍藥花、杓蘭、金蓮花、鼠李花把草原編織成一塊彩色的毯子。蝴蝶和蜜蜂在上面競相飛舞,他們認為野花就是為他們開的。
蝴蝶和蜜蜂跟這朵花說幾句話,跟那朵花說幾句話,說的話不重樣。可是,草原上的野花那么多,說是說不過來的。他們說累了,就趴在一朵花上休息,不知不覺睡一覺,醒過來再跟沒說過話的野花說話。
有一只白蝴蝶,名字叫塔娜,蒙古語的意思是寶石。她的白翅膀是奶油色的,像潔白的牛奶上面漂一層淺黃的奶油。她常常說:“我的翅膀給野花帶來了奶油的香氣。”她喜歡一邊飛,一邊嗅自己的翅膀有沒有奶油香。
塔娜的好朋友是一只蜜蜂,名字叫斯欽,蒙古語的意思是明智。蜜蜂沒有白翅膀,但有美麗的肚子,黃肚子上面有黑格。他的翅膀透明,有網格。
塔娜跟斯欽交朋友是羨慕他的黃肚子。可惜自己沒這樣的肚子,但有奶油色的翅膀也應該知足了。蜜蜂斯欽的名字有明智的寓意,所以他愛思考問題。思考讓人明智。
有一天,斯欽盯著塔娜的白翅膀想啊想,對她說:“咱倆換翅膀吧。”
塔娜吃了一驚,蝴蝶很容易受到驚嚇,但馬上恢復正常了。塔娜認為蜜蜂羨慕自己奶油香味的翅膀才跟她換翅膀。塔娜說:“可以換,但期限不超過一個月。”
蜜蜂說:“我有了你的白翅膀就乘風破浪,去遠方的集市看一看。我聽說那里賣香瓜和桃子,順便看看椴樹花。”
說著,他倆交換了翅膀。蝴蝶和蜜蜂的翅膀,像衣服一樣穿在身上,他們只要把帶子解開,脫下就可以了。
看吧,蜜蜂斯欽穿上了塔娜的白色翅膀,塔娜穿上了斯欽的透明小翅膀。他們互相打量,覺得對方很滑稽。塔娜戴上蜜蜂的小翅膀,顯得肚子太長了;而斯欽穿上塔娜的白翅膀顯得太大,像一個甲蟲扛著小船的白帆。然而,這沒什么關系,他們要嘗試新生活。
塔娜扇動蜜蜂的翅膀飛翔,覺得輕快多了。但蜜蜂翅膀扇動的面積小,她要快快扇動才能往前飛,要不就會落在地上。她飛到紫色的芍藥花上說:“芍藥你好,你認得我嗎?”
芍藥說:“蜜蜂啊,才一會兒的工夫,你怎么肚子這么長了,肚子上的黑道沒有了,你是一個妖怪吧?”
塔娜說:“我是可愛的奶油色翅膀的蝴蝶塔娜,我跟蜜蜂換了翅膀,你怎么會不認識我呢?”
芍藥說:“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我們的花朵從不跟別的花交換花瓣。如果我跟鼠李花交換一片淡黃的花瓣,那像什么樣子?”
塔娜看芍藥花不喜歡她,飛到一棵老榆樹上。
老榆樹用深沉的語調說:“蜜蜂,你的肚子長長了。”
塔娜愉快地回答:“我是蝴蝶塔娜,我和蜜蜂交換了翅膀。”
老榆樹說:“你們真是聰明的昆蟲,你們交換了翅膀就能體會別人的生活經驗,但說實話,你不如原來漂亮了。”
塔娜說:“交換翅膀是我的朋友蜜蜂斯欽的主意,我不能讓他失望,即使我不好看也沒關系。”
說完話,她飛起來。塔娜不習慣蜜蜂的翅膀飛起來總有嗡嗡的聲音,她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在響。
她飛到了一朵杓蘭身上說:“杓蘭早上好,我今天和你說過話了嗎?”
杓蘭有栗子色花瓣,帶黃邊。她說:“親愛的蝴蝶塔娜,你怎么沒了翅膀?你的翅膀怎么了?”
塔娜說:“我和蜜蜂交換了翅膀,他的翅膀是透明的,所以你看不見。”
杓蘭說:“你想變成蜜蜂嗎?”
塔娜說:“我繼續當蝴蝶,只不過想知道蜜蜂飛翔的感受。”
杓蘭說:“你好勇敢,如果是我,就不敢跟金蓮花交換花瓣,怕別人認不出我。”
塔娜飛起來問候各種各樣的花,雖然蜜蜂翅膀的嗡嗡聲很刺耳,她用小翅膀飛著蠻累,但塔娜覺得快樂。
蜜蜂斯欽用蝴蝶的翅膀飛翔時,感覺費力氣,而且飛不高。用這樣的速度飛行,別說到集市,就是飛回蜂窩也有困難。他飛一會兒,落在草地上歇一會兒。聽到一個聲音說:“蝴蝶你好,我是金蓮花,我們倆說會兒話吧。”
蜜蜂斯欽拖著沉重的大翅膀飛到金蓮花上說:“累死我了。”
金蓮花說:“你今天的聲音為什么變得尖細,像蜜蜂一樣?”
斯欽說:“我就是蜜蜂。”
金蓮花笑起來,她笑的時候用力搖晃花瓣,說:“你長著奶油色翅膀,怎么會是蜜蜂?”
蜜蜂說:“好吧,我采蜜給你看。”他在金蓮花上收集花蕊上的花粉,開始釀蜜。
金蓮花吃驚地說:“天哪,蝴蝶也會釀蜜了,這是怎么回事?”
蜜蜂說:“萬事皆有可能。”
金蓮花突然說:“不對,我看到你有黃底黑道的肚子,怎么回事?你偷走了蝴蝶塔娜的翅膀,你為了偷蝴蝶的翅膀,把塔娜害死了嗎?”
蜜蜂哈哈大笑,因為嘴里的花粉沒處理干凈,飛到鼻腔里。他連打了幾個噴嚏,說:“我和塔娜交換了翅膀,這回你明白了吧?”
金蓮花說:“蝴蝶和蜜蜂還能交換翅膀,我恐怕一輩子也想不明白這件事。”
蜜蜂接著往前飛,抬頭看前面是自己的家。他的家是一個大蜂巢,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孔洞,每個洞是一個蜜蜂的房間。蜜蜂斯欽飛到巢穴邊上,想鉆進自己的房間休息一會兒,結果翅膀太大鉆不進去。
這時,值班的工蜂喊道:“站住,你是誰?”
蜜蜂斯欽從洞里倒退出來,向工蜂敬了一個禮說:“我是蜜蜂斯欽。”
這只工蜂死死地盯著他,喊:“來人哪!”四五個工蜂飛過來,把斯欽團團圍住。值班的工蜂說:“這只蝴蝶戴上了蜜蜂的面具,肚子染成黑黃色,冒充蜜蜂來搞破壞,士兵們去蜇死他。”
斯欽用最懇切的聲調說:“不要蜇我,我不是蝴蝶,是蜜蜂。我沒戴面罩,也沒給肚子化妝,我只是和蝴蝶交換了翅膀。”
值班的工蜂說:“你說你是蜜蜂,你把昨晚的口令說一遍。”
蜜蜂說:“昨晚的口令是嗶哩嗶哩卡拉卡。”
值班的工蜂說:“前天晚上的口令?”
蜜蜂說:“咕嚕咕嚕馬拉馬。”
值班工蜂說:“口令正確,但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斯欽說:“我羨慕蝴蝶的翅膀,多白呀。換過來之后,我覺得她的翅膀對我不合適,太沉重。”
值班工蜂說:“你愿意繼續當蜜蜂還是當蝴蝶?如果你想當蜜蜂,就把翅膀換回來。”
斯欽說:“我當然愿意當蜜蜂,蜜蜂能吃甘甜的蜂蜜,蝴蝶只能喝露水。”說完話,他飛起來去找蝴蝶塔娜換翅膀。
他們在杜香灌木上見面了。蜜蜂說:“我要換回翅膀。”
蝴蝶說:“我用你的翅膀還沒飛夠。”
蜜蜂說:“你的翅膀太重,我飛不起來。”
蝴蝶自尊心很強,聽蜜蜂批評她的翅膀,有點兒不高興,說:“你的翅膀嗡嗡響。”
杜香灌木說:“你們別爭吵了,還是把翅膀換回來吧,我受不了爭吵。”
于是,他們換回了翅膀。蝴蝶翩翩地飛翔,蜜蜂嗡嗡地飛翔,他們還是好朋友。蜜蜂晚上回蜂巢的時候,工蜂向他敬個禮,允許他鉆入自己的房間。蝴蝶塔娜繼續飛到漂亮的花朵上,讓花朵嗅一嗅它翅膀上有沒有奶油的香氣。
流浪貓媽媽辦宴會
大黃貓媽媽是一只流浪貓,今年三歲了。去年,她生了四只小貓崽兒,但因為奶水不足,只活下來一只,另外三只不幸餓死了。今年,她又生下了四只小貓崽兒,四只都健健康康地活了下來!這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看著身邊四只活潑可愛的小寶貝,貓媽媽滿心歡喜。為了慶祝這件喜事,也為了給四只小貓崽正式起名字,她決定舉辦一場宴會,邀請附近的動物朋友們來做客。
她爬上高高的柳樹頂,找到喜鵲先生幫忙:“好心的喜鵲先生,請幫幫忙!替我傳播一個邀請——我邀請所有的動物朋友們來吃飯!”
喜鵲疑惑地問:“‘所有’是多少?是二十一個嗎?”
貓媽媽有點兒著急:“‘所有’就是凡是聽到的你邀請的動物都包括在內!這你還不懂嗎?”
喜鵲又問:“是請好動物,不請壞動物嗎?”
貓媽媽生氣地甩了甩尾巴:“動物哪分什么好壞!凡是能來參加宴會的,都是好動物!他們聽到邀請,只管來好了!但是我沒有吃的東西。請動物朋友們自己帶食物來,最好是好吃的!”
喜鵲性急,沒聽清“最好”和后續的要求,就急匆匆地從窩里沖出去,一邊在天空盤旋飛翔,一邊大聲傳播消息:“大黃貓媽媽要請客了!她生了四只小貓崽兒都活了!但是她沒有食物!請參加宴會的動物們自己攜帶食物!”
喜鵲飛得太快,地上的動物們只聽到幾個關鍵詞,誰也沒聽明白貓媽媽到底要干什么。
松鼠聽到動靜,急急忙忙去找土撥鼠:“你聽到喜鵲說什么了嗎?”
土撥鼠回答:“我聽到‘大黃貓媽媽’……后面沒聽清。”
松鼠說:“我聽到‘沒有食物’,這是怎么回事呢?”
后來,母雞、土撥鼠、松鼠、青蛙和兩只流浪狗(一只白的,一只黑的)聚到了一起討論這件怪事。
母雞大嬸比較有經驗:“大家把自己聽到的話說出來,咱們拼湊成一個完整的信息!”
白流浪狗說:“我聽說‘自己帶’!”
黑流浪狗說:“我聽到‘吃飯’!”
母雞說:“我聽見‘給小貓崽兒起名’!”
土撥鼠說:“我聽到‘請動物朋友們自己帶食物’!”
松鼠說:“我聽到‘他沒有食物’!”
母雞大嬸想了想,用翅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說:“好啦!我明白了,大黃貓媽媽生了四只小貓崽兒,要請大家吃飯!但她沒有吃的東西!這樣吧,我們都要出席這個宴會,把自己最好的東西帶上,你們同意嗎?”
動物們都說:“同意!”
青蛙跟著說:“同意意!”
松鼠氣憤地問青蛙:“你為什么連著說兩個‘意’字?”
青蛙解釋:“表示我非常同意!”
第二天,母雞大嬸領著動物們來到了大柳樹下——大黃貓媽媽和她的寶寶們就住在這里。動物們都帶上了自己認為最好吃的東西。
母雞大嬸上前說:“大黃貓媽媽,祝賀你生了四只可愛的小寶寶!我們來出席你的宴會了!請問你的宴會在哪里舉辦?”
大黃貓媽媽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桌子,也沒有臺布,咱們就在柳樹底下舉辦吧。”
母雞大嬸大度地說:“我們之間的宴會,不需要桌子和臺布!朋友們,把自己帶來的好東西拿出來吧!”
青蛙第一個跳出來,從嘴里吐出一根青草:“呱!這株青草是甜的!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四只小貓崽兒驚訝地看著青草,它們不吃草。
松鼠把手里捧著的一顆核桃放在地下:“我去年秋天在地下埋了很多核桃,卻忘記埋在哪兒了,只找到這一顆。”
土撥鼠把手里的一只螞蚱腿放在地下:“這是我上個月撿到的螞蚱腿,一直沒舍得吃,今天和大家一起分享。”
母雞大嬸則從翅膀底下取出她認為這次宴會最寶貴的東西——一截從村里小飯館垃圾桶里找到的魚刺。她鄭重地說:“大家可以每人舔一下!”
大黃貓媽媽舔了舔魚刺,想找到一絲肉,但什么也沒找到。四只小貓崽兒也分別輪流舔了一口,然后就回原地坐著。松鼠忍不住連著舔了兩次。
母雞大嬸批評他:“你這樣是不好的!多占了別人一個份額,土撥鼠不能舔了!”
大黃貓媽媽輕聲說:“但是我餓了。”四只小貓崽兒同時叫起來,表示都餓了。
母雞大嬸攤開翅膀,無奈地對大黃貓媽媽說:“大黃貓媽媽,很遺憾,我知道你們是吃肉的,但我們到哪里才能弄到肉呢?”大家陷入沉默。
樹頂窩里的喜鵲大聲喊道:“不要沉默!給小貓咪起名字吧!”
母雞大嬸用翅膀拍了拍頭:“哎呀!瞧我這記性!我已經為小寶貝起好了名字,但剛才被松鼠舔了兩下魚刺氣糊涂了,忘記了!我再想想,看我能不能想起來。”
青蛙搶著說:“就叫大怪物、二怪物、三怪物、四怪物吧!”
大黃貓媽媽威脅道:“你閉嘴!你再敢說一個字,我就用后腿踹你!”
松鼠插嘴:“那就叫牛肉、羊肉、豬肉、雞肉!”
母雞大嬸瞪了他一眼:“你再說一遍?”
松鼠趕緊改口:“牛肉、羊肉、豬肉、鴨肉。”
貓媽媽搖頭:“這根本不像貓咪的名字!”
母雞大嬸沉吟道:“起名字要講血型。但你不到醫院驗血,就不知道血型。這樣吧,我給這寶寶起的名字是‘努得’‘其和’‘阿么’‘哈么日’,這是蒙古語,意思是‘眼睛’‘耳朵’‘嘴’和‘鼻子’!”
喜鵲在窩里大喊:“多好的名字啊!”
大黃貓媽媽還是有點兒糊涂:“這些名字是很好……可是誰叫‘眼睛’,誰叫‘耳朵’呢?”
母雞大嬸擺擺翅膀:“嗨,隨便你!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宴會怎么進行下去呢?”
就在這時,樹頂的喜鵲突然大叫:“快跑!人來了!”動物們嚇得立刻躲進了灌木叢。
母雞大嬸卻很快看清了來人,招呼道:“出來吧!她是村里的斯其格奶奶!老是給流浪貓流浪狗帶吃的東西!”
斯其格奶奶一瘸一拐地走到柳樹下,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她吃力地坐在地上(因為關節不好),從大兜子里掏出好幾個小塑料袋,一一打開:“動物們,來吃飯吧!”
袋子里裝著羊肉、豬肉、奶豆腐、雞蛋黃!四只小貓崽兒立刻歡呼著沖上來,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肉。
母雞大嬸忍不住問:“斯其格奶奶,你怎么會知道我們在這里?”
老奶奶笑著說:“喜鵲在村里飛著,嘰嘰呱呱叫了好半天,肯定是在通知動物們聚會啊!而且這兩只流浪狗在飯店的垃圾桶前轉悠了很長時間,一定是想找吃的沒找到。所以我就帶著東西跟來啦!你們在這兒開宴會,我能不知道嗎?”
土撥鼠好奇地問:“您怎么知道是這兒?”
老奶奶溫柔地回答:“我每天都給大黃貓媽媽送吃的東西呀!只是在夜里悄悄放下就走啦,所以他們不知道是我送的。”
聽到這番話,大黃貓媽媽走上前,用臉頰親昵地蹭著奶奶的鞋子,表示感謝。
母雞大嬸提醒道:“奶奶,你沒給我帶好吃的東西嗎?”
奶奶笑了:“帶來了!”她從兜里掏出一把炒米撒在地上,母雞大嬸愉快地啄起來。
青蛙急忙問:“奶奶,你沒給我帶幾只蚊子來吃?”
老奶奶無奈地說:“我哪能抓得到蚊子呢?它們飛得那么快!”
松鼠和土撥鼠也說:“奶奶,給我們帶水果了嗎?”
“當然有!”奶奶又從兜里拿出一把新采摘的藍莓,遞給了松鼠和土撥鼠。
就這樣,大黃貓媽媽的宴會辦得很成功。每個動物都吃到了自己想要的美味。吃飽了的四只小貓崽兒活潑地爬上了奶奶的肩膀坐著,在大家眼里,他們和慈祥的奶奶一樣高。
后來,風兒興沖沖地加入他們的宴會。風帶來的禮物是,把地上的青草吹得如同在愉快地跳舞,又像笑得前仰后合。
【作者簡介:鮑爾吉·原野,蒙古族,赤峰人,出版多種散文集、長篇小說和兒童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