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鰱躍清波
寒山湖周遭的人家,水里的鮮物大抵是不缺的。鯽魚、白鰱、花鰱、鯉魚、草魚、螺螄青,樣樣都有。早年間,就算碰不上肥美的大魚,溪溝、水田、池塘里,也藏著鳑鲏、泥鰍、黃鱔等。運氣好的話,還能摸到溪鰻、甲魚。在江南,水邊捉魚就跟房前割菜、屋后摘豆一般,再是尋常不過。
每年夏秋隨彪兄回他的老家天臺,我總愛到寒山湖上走幾遭。空時坐上船,晃晃悠悠往對岸的茶園村去,搗麻糍、打栗子、吃紅燒溪坑魚,圖的就是那份鄉野樂趣。渡船開在碧藍的湖上,兩岸蘆葦,或青或白,有風時,輕輕頷首。偶爾,有魚兒忽地躍出水面,“嗖”地一閃而過,我一聲驚呼,船上村民見怪不怪,淡然一笑:“這是白鰱,湖里多著呢!”
湖里的草魚、青魚、鯽魚,都沉穩得很,唯有白鰱性子毛躁,動不動就受驚亂跳,也因此得了個“跳鰱”的花名。
春天是湖魚的嘉年華。山上密密的松林里,成片松樹開了花,風一吹,金色的松花粉被吹落到湖面,陽光一照,金光燦爛。一條條湖魚浮上水面,爭相嚼食松花粉。對白鰱而言,香噴噴的松花粉是進補的大餐。
魚兒浮上湖面大快朵頤時,在島上歇息的鸕鶿,箭一般射向湖面,叼上一條魚就飛走。島上數百只鸕鶿,天天吃活魚,一只鸕鶿一天要吃掉十來條。游在上層的白鰱,多成了鸕鶿的口糧。
夏天雷雨將至,氣壓低,最先浮出的也是白鰱。它們把頭探出湖面透氣,魚嘴一張一合,漾起一圈圈水渦,有時還會騰空而起,在水面上翻起漂亮的筋斗。那年夏天,我在寒山湖邊給節氣書拍插圖,天色忽地暗沉下來,眼看著大雨就要傾盆而下。剎那間,幾條白鰱從湖中高高躍起,身姿矯健得好似要躍過龍門的鯉魚。它們不停地蹦跳,身子劃出一道道銀亮的弧線。我看得入了神,連快門都忘了按。
寒山湖除了白鰱,花鰱也多。兩種鰱魚對比,白鰱處于下風。花鰱又叫鳙魚、胖頭魚。論長相,花鰱生得肥頭大耳,身上長著黑褐色的斑紋,像銹跡斑斑的大刀;白鰱生得白凈,體側銀光閃閃,好似一把雪白的利刃。論性格,花鰱性子穩重,沉得住氣;白鰱性躁,是好動分子。至于身價,花鰱憑著富含膠質的肥頭,成就了剁椒魚頭、紅燒胖頭魚等名菜;白鰱頭小、肉多,但腥氣重,刺多且細,肉質相對松垮,大多用來做魚丸。
年關將近時,寒山湖水庫要起網捕魚。去年冬捕時,我跟著冬捕隊的鄧大哥下到湖中。那一回的冬捕,捕的全是胖頭魚,別的魚放回湖中。寒山湖里的胖頭魚每年長胖一斤,一條10斤重的大胖頭魚,在湖里至少生活了七八年。胖頭魚不愛蹦跳,起捕時看不到電視中那種熱鬧景象。我跟著鄧大哥下到網箱里捉魚,幾次抱起大魚,又幾次被它玩命掙脫。壓根兒想不到,一條魚的力道竟然比小孩還要大,掙扎時還甩尾給了我一耳光,直接把我打蒙。鄧大哥安慰道,這出手算是輕的,有一年他父親下湖捕魚,生生被胖頭魚打成骨折。
在江南,魚是年夜飯的必備。中國人過年講究彩頭,鯽魚鯉魚寓意“大吉大利”,鱖魚象征“富貴有余”,白鰱代表“連年有余”。吃白鰱并不是因為味美,不過是討個彩頭,也圖個便宜。敝鄉北部山區,過年的“碗頭魚”是白鰱,劃上幾刀,下鍋油煎,再配上姜蒜紅燒,裝盤上桌,便是體面的年菜。南部靠海,“碗頭魚”是大黃魚,海邊人壓根兒看不上白鰱,不讓它上桌。白鰱跟草魚一樣,處于淡水魚鄙視鏈的末端。
浙北杭嘉湖一帶,對白鰱倒沒什么成見。浙北人家愛吃魚丸,把白鰱魚尾釘在砧板上,快刀從魚脊骨處切入,貼著骨頭把肉剔下來,動作利落得很。剔完肉,再挑刺,加調料、淀粉,揉成肉泥。揉到肉泥發黏,反復摔打后,搓成魚圓。講究些的,會摻些墨魚蓉進去,這樣做出來的魚丸,滑嫩彈牙,令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