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相聲演義》:為曲藝藝人群體畫像
藝人群體與文學藝術的深度關聯以及由此形成的“中國故事”,實在是一個極為豐富且誘人的寫作課題。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作家們從題材、主題到寫法的探索與實踐從未停歇。單在長篇小說創作領域內,我們便能列出一個長長的作家和作品名單:老舍的《鼓書藝人》、張恨水的《啼笑因緣》、李碧華的《霸王別姬》、畢飛宇的《青衣》、陳彥的《主角》《裝臺》、羅怡春的《大京班》、趙冬苓的《北方有佳人》……在這個序列的延長線上,郭德綱的首部長篇小說《相聲演義》,是一部講述藝術故事、塑造藝人群像、表現藝術精神的長篇新作。該書為讀者全面認知藝人群體、為業界精研這一文藝命題提供了思考樣本。
郭德綱不僅熟悉相聲、鼓書、評書等曲藝形式,更在意識、情感和精神上與這些曲藝領域保持著極為密切的生命關聯。如此一來,作為創作主體的郭德綱,與作為書寫客體的舊社會藝人及其生活與精神世界,便形成了一種主客互融、情感互構的生命關系。正因為這樣,該書才寫得真切且到位,尤其在情感表達、生活呈現、命運審視方面,彰顯出非凡氣象。
該書為20世紀前半葉京津地區民間藝人群體畫像,側重從生存、情感、精神維度上表現他們在歷史境遇中的命運遭際和作為,還以此為中心上下勾連、左右鋪展,進而揭示與之密切關聯的行業史和社會文化史。這種寫作理念、文本景觀以及由此帶來的藝術效果,在知識學與審美層面,都給讀者帶來了全新的閱讀體驗。正如作者在“后記”中所說:“一本竇天寶,半生郭德綱。”該書首先因塑造了一位曲藝界的傳奇人物竇天寶,且竇天寶與郭德綱在身份、性格及形象內涵上有著相當多的重合性而引人關注。現實中的郭德綱曾有三進北京的經歷,主持并見證了德云社的崛起,在此過程中經歷了人情冷暖。小說中的竇天寶起初因父親(大軍閥)被害、大家族坍塌而不幸落魄,繼而流落民間,投身藝壇,歷經生活的種種錘煉,最終成為名聞京津的相聲藝人。由此可見,從現實到小說,二者雖在家庭、出身、時代背景等方面存在差異,但在成長歷程、生命感受、對曲藝的理解等諸多方面有不少相通之處。當然,竇天寶是作者虛構出來的一個人物,其藝術感染力并非源于與作者的關聯,而主要來自基于原型與生活基礎上的藝術想象與形象建構。
竇天寶是中國當代小說人物畫廊中又一典型形象。這主要體現在:從無憂無慮的大軍閥家少爺,到淪為敗光家資的紈绔子弟,再到流落民間、自謀生計,甚至一度成為乞討者,這一從大富大貴跌落至泥潭的人生起落,著實讓人感喟命運的殘酷與無常。從嘗試學藝、獨自登臺演出,到組建戲班、漸有聲名,再到成為名揚京城的名角,這一從落魄走向體面、又躋身上層的身份演變,實在讓人感慨萬分。此外,他早年對金錢的肆意揮霍,與投身藝壇后對權貴的蔑視與強硬對抗;他與大俊、十二紅、九歲紅、小白蛇等人的感情糾葛,對劇班成員的關愛與包容,以“以德報怨”的方式對待并化解來自同行的嫉妒與破壞……讀來皆動人心弦。整部小說的故事圍繞竇天寶這一核心人物展開,他的從藝經歷與人生作為,也恰好對“何謂相聲,相聲何為”的曲藝本真作出了生動詮釋。
塑造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表現異彩紛呈的性格特征、展現斑駁豐盈的人性圖譜,無疑是該書的一大特色。小說中先后出場的人物有幾十個,除主人公竇天寶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過于幾位女性角色。她們的形象與性格各不相同,極具個性。比如,大俊的“野”、十二紅的“情”、九歲紅的“愛”、小白蛇的“癡”、羅月的“欲”、花九寶的“貪”,個個讓人難忘;梁大元的“玩”、小筆的“壞”、左大年的“鬧”、窩囊的“忠”、劉敬元的“私”、楊全志與齊連光的“妒”,也都堪稱獨特的“這一個”。
該書的藝術形式同樣頗具特色。其一,整部作品由正文與尾聲構成:正文共三十章,每章以二字格式命名,且章前配有一首小詩,章名與小詩分別對本章的內容、情節等進行概括。尾聲通過交代主人公與十二紅后代的相遇,模糊了真實與虛構的邊界,營造出半虛半實的效果。其二,無論是單章敘述還是整體故事推進,都始終注重對故事框架與情節模式的精心設計。語言層面則以通俗白話為主,尤其擅長通過人物對話塑造人物形象。其中,純正的北方方言,特別是歇后語的運用,常能達到生動傳神的效果。這種打破相聲與小說語言邊界的創作實踐,在當代長篇小說創作中也顯得獨特且富有韻味。其三,正文融入了大量傳統經典戲曲片段,盡管每一段戲曲故事或片段的引入,在敘事功能上各有側重,但整體而言,均與小說中人物的活動軌跡及命運走向形成了互文關系。
對廣大讀者而言,相聲、評書等領域的民間藝人,其群體形象、行業內部生態與日常生活樣態,始終是一個相對神秘的存在。該書詳細揭示了曲藝界的師徒關系、技藝傳承、行業規矩,以及藝人與各團體之間的競爭與合作,這就為外界全面、深入地認知相聲界的風貌,提供了極為豐富且貼近真實的素材與案例。
(作者系作家出版社策劃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