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2025年第8期|劉建東:地心旅館(節選)
當晨曦爬上薔薇的臉龐,在她14歲半的眼睛里閃耀時,我在那里面看到了疑問。她看著我,長達五分鐘,凝視著我,像端詳一個陌生人,仿佛和我剛剛相識。而一旦她開口說話,那個早晨便徹底地陷入了黑暗之中,仿佛夜晚在晨曦過后重新返回。
她問:“我媽媽在哪里?”
這樣的問題,在我的血液里都已經干枯,怎么會在她的腦子里閃現?我嚇得臉色蒼白,急忙把窗簾拉上,似乎這是一團有毒的空氣,會向外蔓延,光線自然就變得暗淡。然后,我幾乎癱坐在沙發上,沒有力氣和勇氣與她對視。我不顧自己的尷尬,自己的尊嚴,答非所問,顧左右而言他,生硬地回避了她的問題。也許,那個問題還不足以讓她必須要得到答案,她沒有再深究下去。只不過,它縈繞在她的腦海中,給她造成了困擾。
令我擔憂的是,困擾似乎在一天天地加劇。每天早晨,這個問題就會和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一起匯聚到她的眼睛里,然后用目光傳遞給我。
漸漸地,我更加惶恐不安。她在喊我“爸爸”時,語調有了漸進似的轉化,相比于以前的視若無睹,其中夾雜了較為復雜的情緒,或者一絲親昵,或者一絲撒嬌,或者一絲莫名其妙的眼神。她突然間變得多愁善感,對我更加依戀,令我束手無策。她會在下班時刻到樓下等我,這讓我羞愧難當。她會在睡夢中親昵地喊出“爸爸”,這讓我心驚肉跳。這些,都是極其危險的信號。這足以證明,我們之間的關系,發生了質的變化,不再是單純的契約關系,而產生了某種親情的傾向。這對于即將獨自面對世界的她來說,是極其危險和不利的,這也是不被允許的。按照法律規定,還有半歲,她就將和我永別,成為一個完全獨立的人,和我再無任何名義上的關系。
我還看到,她用紙巾拭去了淚水。眼淚幾乎在我們的生活中已經絕跡,它并不會因為稀有而珍貴和值得祝賀,而是相反,會因為稀有而危機重重。
我還看到,她獨坐窗邊,對著夕陽發呆。這是2526年的黃昏,當夕陽從極寒的地球西邊升起時,冰冷的寒氣像是山一樣難以逾越,讓它的光彩并不那么炫目。這也使得夕陽離我們更遙遠,更冷酷,也更無情。
我還看到,她在屋子里東翻西找,想要找尋到一些什么。我收藏的那些幾百年的報紙和書籍被她扔得到處都是。我一邊小心翼翼地讓我的藏品回歸到位,一邊憂心忡忡地思考著,到底哪里出了問題,是薔薇本人,還是我們的世界?我沒有想過自己,因為我一直安分守己,小心翼翼,從不僭越。
我們穿上防寒服,戴上護目鏡,爬到樓頂,向遠處的工廠瞭望,那是我工作的地方,我存在的價值所在。煉油廠冷銀色的高塔像是巨型的森林一樣高高聳立著,在虛弱的陽光中閃著淡淡的光。我告訴她:“再過半年,你也到那里面去工作。”
她問:“我要去干什么?”
“工作。像我一樣。”
“做什么?”
“我們從石油里提煉化纖產品,然后用化纖生產人類穿的衣服、生活用品。”我指著她的防寒服和帽子,“防寒變得越來越重要。你可能覺得奇怪,為什么我喜歡收藏那些舊東西,因為在那里面有我們不曾經歷過的歷史。那上面說,500年前,我們地球的平均溫度只有14攝氏度,一年分為四季,夏季最高的溫度能夠達到40多攝氏度,而冬季,最冷的地球北部,才會達到我們現在的溫度,大部分地區,只有區區的零下十來度。但是現在是零下50攝氏度,而且一年只有一季,那就是冰凍季。我們從來看不到炎熱的夏季,綻放的春季,還有果實累累的秋季。”
她聳聳肩:“寒冷也沒有什么不好。”
“那是因為我們習慣了寒冷。但是我們靠的是抵御寒冷的科技手段、電力、石油……好像我們做任何事,都是在與寒冷作戰,總有一天,這些資源會有枯竭的時候。”我說。
她對此并不感興趣:“我還是挺期待獨立生活,能像你一樣,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回答:“我要糾正你的想法。首先,我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有很多法規約束著我。同時,你不可能像我一樣,開始就能做一名令人羨慕的供貨員。我從15歲起,辛辛苦苦干了25年,才爬到現在的位子。”
“除了能去很多地方,我沒看出供貨員有什么好的。”她冷冷地說。
我得意忘形地給她說供貨員的與眾不同,比如我可以帶著她去地心旅館旅游,而其他人并沒有這樣的機會。
她說:“我還想去。”
我說:“你不能去。在十五歲之前,你只能有一次機會。”
“為什么你可以想去哪兒就去,你那么自由自在?”
“因為我是供貨員。”我及時中止了我們的談話,在日常生活中,這樣的聊天是罕見的,因為我們的生活方式不是這樣的。
這讓我焦慮萬分,徹夜難眠。趁著她睡覺,我偷偷分開她濃密的黑發,這次震驚的程度要超過她清晨的呢喃。她從胎里帶的那粒黑色的痣不見了。從那一刻起我就堅信,眼前的薔薇并不是我的女兒薔薇。仿生人早就通過黑市進入了我們的生活,正在改變著每一個家庭,改變著我們的行為方式。我的前部長孫不同就因此而郁郁寡歡,積憂成疾,最后從煉油廠五十米高的催化塔上跳了下去,摔成了肉餅。雖說肉餅并不可怕,它只不過是人的身體可以達到的一種形式,與其他終結生命的方式沒有什么不同,但是以這種方式給生命畫上句號,終歸有點悲涼與無奈。
如果我確定眼前的薔薇是假冒的,那么,真的薔薇是如何丟失的?當時間在腦海中潮水一般回流,我的疑慮停留在上個月。那個時間段,我和薔薇正在地心旅館旅行,這是對她即將成人的獎勵。
我內心的苦悶只能吐露給張頌喬。他是警官,負責我們那一帶的安全。我和他之間并不能算是摯交,我們只能算是利益共同體。這么多年,我一直偷偷地向張警官提供一些緊俏防寒物品的電子票,他需要不斷的物質保障,因為他有太多的私生子需要他的照顧,他們分布在世界各地。他愛炫耀,他喜歡把孩子們的照片分享給我,并吹噓每個愛情結晶背后那段短暫而熱烈的故事。他的孩子們膚色不同,說實話,看上去都很快樂和健康。他說:“你知道什么是最大的幸福嗎?”
我想了想,想不出來,搖了搖頭。
“雖然生活很枯燥,很乏味,但你得從生活中提煉快樂和幸福,就像你們從石油里提煉我們的衣物一樣。每當我給世界各地的孩子們發去緊俏物品的電子票時,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有他在,我做一些違背良心和法制的事情時,內心有一些安全感。我們互相利用,又互相提防。
我和張頌喬警官在小酒館見了面,與平日一樣,他穿著便衣,用高高的領子半遮住臉。小酒館在私下里一直很受歡迎,老板一直在售賣500年前的高度白酒,既能舒緩緊張的神經,又能給身體提供熱量。比現在酒廠生產的酒品質要好很多。據說這種白酒就產自貴州,老板說,在貴州大山里發現了一個早就消失了的酒廠,里面儲存著大量的500年前的高度白酒。
我把我的疑慮說給他聽。他戴著一個大大的墨鏡,幾乎遮住了半拉臉,抽著雪茄,臉被煙霧籠罩著。“照你的描述,確定無疑,她應該是個冒牌貨。”他懶洋洋地說,“但這并不是世界末日,辦法總是有的。”
他真誠地向我保證:你放心,只要有一絲線索,就逃不掉我的手心。這一點我信,他是著名的刑偵專家,破獲過無數個大案要案,受到過無數的表彰。他愛說一個詞:“雁過留痕。”
我們邊喝邊聊。他聽出我聲音中的焦慮不安,也看出我的滿面愁容,所以他用較輕松的口吻安慰我:“老弟,啥事兒也別犯愁。這都是自個兒跟自個兒找別扭。像你這種情況,時有發生,我處理的就有1000多件,有一大半是能夠找回自己的孩子的。你看我,每天面臨的難題你想都想不到,可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像你這樣,愁眉苦臉的,有啥用。”
“真能找到嗎?”我問他,我仍然缺乏信心。
“不就是女兒丟了嗎?放心啊。只要她還在這個地球上,咱就能把她找到。”他拍拍我的肩膀,“老弟,開開心心的,活著一天就得認認真真,快快樂樂地對待每一天。”
我相信他的話。我現在特別輕信別人,就跟我對自己缺乏信心一樣。
我把電子物資供給票轉給他。他站起來要走,并補充道:“老弟,振作起來,沒有過不去的坎。有我在,你還擔心什么。我將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直到把你女兒薔薇找到。”
按照他的建議,我們將重返地心旅館,在那里去尋找真的薔薇。
時隔不久,重走同一條路,心情迥異。除了身邊的人換成了張警官之外,我感覺有些恍惚,仿佛是昨天的自己在端詳著正在發生的一切,有些虛假的感覺。
自從決定重新踏上去往地心旅館的旅程。說實話,我的心情忐忑,對能否達到目的信心不足。當我與薔薇告別時,看著無辜的臉,我還有些擔憂,如果真的薔薇找到了,這個薔薇該如何處置?算了,先不要杞人憂天,先找到再說。
地心旅館地處貴州遵義綏陽,烏蒙山腹地,以前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天坑,名曰團堆窩天坑。和地球上幾乎所有的陸地一樣,團堆窩天坑被冰雪覆蓋著,大部分的時間里閃著強勁而刺眼的寒光,只不過,它令人恐怖的塌陷像是陸地的一只龐然而驚悚的眼睛,從空中看,有些膽寒。為了應付寒冷,各種資源趨于枯竭,迫于現實的壓力,人類不得不向地球的內部尋求溫暖。100年前,著名的深潛公司用60年的時間,建起了人類第一個通向地核的通道,并在通道的半途中建造了地心旅館。地心旅館距地核還有2200公里,這里有人類適宜居住的最佳溫度,恒溫在15攝氏度。那里是著名的旅游勝地,是人們趨之若鶩的旅游勝地,只有在那里,人們才能感受到大自然帶來的溫暖。
季節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全世界已經是一個統一的冰雪世界,零下50攝氏度的溫度,再加上這一路上我內心的煎熬,讓旅行有些興致索然。為什么老天會對我不公?不能讓我像別人一樣,不要有非分的想法,平平安安,孤獨而心無旁騖地度過余生。
根據張警官的分析,最有可能出紕漏,也就是說,我的女兒薔薇最有可能被調包的地方,就是在人多眼雜的地方。所以,一進入烏蒙山景區,我就提高了警惕。張警官壓低聲音提醒我,不用那么緊張,就當是一次真正沒有壓力的旅行。他的墨鏡閃著寒光,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的眼睛。
接待我們的是一個女人,約莫有30多歲,名字叫牡丹。是的,你已經發現了,女人的名字大多與花有關。因為花在大自然中已經絕跡,只在溫室中出現。花的價格昂貴,并不是普通人家能夠消費得起的。花的模樣早就遠離了我們的視野,而花的名字隱匿于各種典籍之中,越來越珍貴而高雅,是父母給女兒起名字的首選。牡丹是景區的經理助理,每次來都是她親自接待,顯得對我的高度重視。她笑容可掬:“董主任,日日想夜夜盼,終于把您盼來了。”她一口的四川口音。
我看了看張警官,臉一紅,板著臉說:“給你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是主任,我就是一個供貨員。而且,我上個月不是才來嗎?”我是說給張警官聽的,我要讓他知道,我可沒有以我供貨員的身份到處招搖撞騙。
“一樣的,一樣的。您在我們心目中早就是主任了。”牡丹說。
介紹張警官時,我隱去了他的身份,只是說他是我的一個朋友。
景區被分隔成若干區域,最后抵達地心旅館。牡丹給了我們兩張通票,并抱歉地說:“公務在身,不能全程陪伴,抱歉抱歉。遇到啥子問題,董主任可以隨時電話聯系。”
第一站是清溪峽。峽谷兩邊壁立的巖石被厚厚的冰包裹著,隱隱約約能看到山體的樣子,已經完全是一座冰山,寒冷而陡峭。景觀車的每個包廂都坐滿了人,他們操著各種語言,皮膚的顏色也不盡相同,好在有耳麥里的同聲翻譯。景觀車行駛在光滑的冰面上,我對張警官說:“我告訴你一些他們不會說的事。”
張警官詫異地看著我。
“他們之所以不說,是因為我們徹底忘掉了歷史,在大多數人看來,歷史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歷史再悠久,再輝煌,都對如今的世界產生不了影響。世界被冰雪覆蓋著,我們被冰雪臣服著,我們被寒冷打敗。我來告訴你,500年前的清溪峽峽谷比現在更幽深,它是穿越云貴高原的一道巨壑,兩邊的山高聳入云。有一半的峽谷都有水流過,河流沖刷著峽谷,峽谷挺舉著河流,它們相生相伴。我們腳下,河流的深度達30米。關于這一切,我也告訴了薔薇。和薔薇一樣,你也流露出驚訝的表情,你們似乎都不相信我說的話。這就是本來世界的模樣,而不是現在。”
“你是怎么知道的?”張警官的黑眼鏡片對著我。
“書里,從黑市里淘來的書籍里,那些書都有500年以上的年齡,比我們知道的可憐的歷史要長許多。”
“你相信舊書里的知識嗎?”張警官懷疑地看著我。
“我相信。”我相信我凝視張警官的目光是真誠的,即使目光無法穿越他厚厚的墨鏡片,通過他的眼睛進入他的心靈。
張警官的鏡片閃來閃去:“薔薇相信嗎?”
“她不信。”我無奈地搖搖頭,“她對我那些古董從來不感興趣。”
迎客松是一個主要景點,從站點行約3公里處。大家從車里出來,按著耳麥中向導溫柔的聲音指引,把目光努力地投向冰山頂部。山頂向前突出一部分,鼓鼓的。向導說那是一棵虛擬的松樹,利用科技手段在那里制造了一個幻象,模擬了500年前松樹的真實模樣。“你們看,多么栩栩如生。”向導的聲音傳入耳中,迷人而性感。借助望遠鏡的幫助,大家果然看到了一棵松樹,它被一層厚厚的冰緊緊地包裹著。即使如此,因為冰本身透明,松樹的形狀和顏色還十分清晰。松樹的身體從山頂陡峭處斜著生出,樹冠碩大而茂盛,張開懷抱擁抱著天下的蕓蕓眾生。重要的是樹的顏色,綠色,一個稀有的顏色品種,即使有冰的重重包圍,卻依然那么振奮和神奇。在望遠鏡中,松針飽滿而尖銳,刺激著人們的神經。在大家驚奇的贊嘆聲中,向導的口風一轉,語氣中有一絲的無助與遺憾,“只是可惜,它并不存在。”
“我和薔薇之間的分歧就是從這里出現的。”我沮喪地說,“因為我告訴她,導游說的并不是事實。她在說謊,明目張膽地說謊。而且,人人都以為她說得對,說得符合事實。”
“何以見得?”
“因為那是一棵真實的樹,一棵真真切切的樹。它已經存在了600年了。這個是有記錄的,它存在于500多年前的報紙、刊物上,它的照片和文字有很多,甚至有些人在文學作品中對它進行過夸張的描繪。它存在于當時人們的意識中、常識中,這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你同意我的說辭嗎?”我迫切的眼神是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
“不好說。任何事情,沒有確切的證據,我是不會輕易地下結論的。你又是從古董書里淘來的知識?”他像是趴在望遠鏡上,要從遙遠的鏡像中看出門道。但是,他通過墨鏡片看到的松樹,是綠色的嗎?
“是啊。”
“也許,古董書也是人們刻意造出來的。”他拿下望遠鏡。
“這怎么可能。”
“另外,他們故意混淆是非的用意何在呢?”
我無言以對。隔了一會兒,我喃喃自語:“薔薇也不信我。她竟然覺得我說了謊,賭氣地離開人群。不過,她的身影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我在九道門群峰追上她,把她強行拉回到參觀隊伍中。”
第二個景點是雙河洞。“是的,你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我說,“但是請耐住性子,游覽的路線是固定的。還有一個景點的鋪墊,才能到達地心旅館。我想,他們之所以這么安排,是想讓我們感受一下,雙重世界的季節顛倒。其實,我也覺得沒有必要,冰雪的世界,對我們來說,不都是一樣的嗎。”
雙河洞是若干冰洞的組合,一個洞套著一個洞。長約500公里,雖然幽深的洞內,點綴著五顏六色而熱鬧的燈光,但單調而缺乏生氣。就像上一個景點一樣,洞中可提起人們興趣的是形態各異的鐘乳石,在聲光電的配合之下,那些逼真的鐘乳石宛若來自遙遠星球,恍如仙境。導游的說辭也是一致的,鐘乳石也是不存在的,只是科技的成果。她補充道:“過去是不存在的。任何過往,都可以再造。”
“這是一個有點漫長而無聊的無聲之旅。”我對張警官說,“對于冰雪世界,再怎么玩花樣,我們也提不起多大的興趣。無非是在耗盡我們的時間和精力。大多數人開始有些昏昏欲睡。你不也是一樣嗎,你看,你在打盹。”
張警官打著哈欠說:“洞太長了,不會有什么故事發生。”
“不,你說得不對。”我反駁他,“我知道薔薇不會相信我的話,所以我直接向導游投訴。導游是個虛擬的年輕女人。她若隱若現。如果旅程正常,她是懶得出現的。只有在特殊情況下,她才會現身。我對她說,我想要和她單獨說幾句話。我按照她的聲音,脫離了旅行的人群,我告訴面露驚訝的薔薇,我和導游說兩句話就回來。獨立的屋子仿佛隨時可以出現。導游是個20歲左右的女子,我把我的疑慮全盤告訴了她。我告訴她,鐘乳石是客觀存在的,山頂的迎客松也是客觀存在的。只不過,它們已經停止了成長。在寒冰期到來的那個時期,為未來保存了自己。”
“為了未來?你是這樣說的?”張警官皺著眉頭,像是墨鏡框上的兩根粗繩。
“是的。”我說,“導游和顏悅色地盤問了我半天,然后又進來一個嚴肅的男人,又進來兩個面色凝重的男人。最后進來的是神色慌張的牡丹,因為我在他們的盤問中,提到了牡丹。我告訴他們,我是給他們公司供貨的。牡丹解救了我。”
“真有趣。”張警官笑著說,“我也來試試。看看有沒有人解救我。”
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他對著耳麥中說了幾句話,然后過來兩個壯漢,把他帶走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恍惚,我感覺好像他在離開前,在兩個壯漢的夾擠中,回過頭來對著我笑了一下。我努力去捕捉他嘴角露出的那絲笑容的真實含義,卻一頭霧水。
他遲遲沒有回來,接下來的旅程只剩下形單影只的我。我終于站在了團堆窩天坑的邊緣,天坑呈不規則的圓周向遠方擴展,巨大而恐怖,幾乎看不到圓形在哪里匯合。向下看,深不見底,天坑與大地連接的邊緣被冰層包裹著,光滑而堅硬。透過冰層,并沒有綠色植被的影子,只是赤裸的大地。
坐在通往地心旅館的旋轉高鐵上,我心情復雜,沒有張警官的陪伴,讓這趟旅程變得撲朔迷離。通向地球內部的高速鐵路,載著滿車對溫暖的向往與回憶的人們,快速地奔跑著,興奮與期待充斥在每個人的臉上,除了我。
過程和內容其實與上一次大同小異。所不同的只是發生的時間,陪伴的人物相迥而已。大致敘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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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選,原載《作家》2025年8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