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屆上海書展·上海國際文學周主論壇舉行
2025年8月12日晚上7點,第十二屆上海書展·上海國際文學周的主論壇在虹口區雷士德工學院舉行。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閻晶明,中國作家協會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創作研究部主任何向陽,中國作家協會創作研究部副主任納楊,上海市作家協會主席孫甘露,上海作協黨組成員、專職副主席高淵、畢勝,中共虹口區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吳強出席了本次主論壇。
今年的主論壇圍繞“流變與轉化中的古典”展開,分上下半場。愛爾蘭都柏林喬伊斯中心主任達里娜?加拉格爾、瑞典作家帕特里克·斯文松,馬來西亞作家戴小華、林雪虹,美國作家馬丁·普克納、張明皚,英國作家艾禮凱,韓國學者薛熹禎,韓國作家金草葉、千先蘭,德國翻譯家李棟,中國作家孫颙、郭爽、程婧波、張秋子,翻譯家余中先、戴從容、黃雪媛等嘉賓輪流上臺,發表主題演講。上半場活動由華東師范大學學者方笑一擔任學術主持。
何向陽
方笑一
活動開始,何向陽以“中國古代詩人”為題發表致辭。她首先引用了瑪麗·奧利弗的《中國古代詩人》一詩,這首詩瑪麗?奧利弗表達了對中國古代詩人的傾慕,感懷王維、蘇軾與自然合一的詩心脈絡,對世界詩人產生深遠影響。隨后她提到寒山詩在當代世界的回響,揭示人與自然、人與人應有的和諧共生關系。中國古代詩人創造的語言高峰,已成為人類文明共享的財富。作為詩人的“我們”終有一日也將成為“古代詩人”,她呼吁大家珍惜當下,在紙上寫下屬于這個時代的詩句。
作家孫颙以中西方的經典荷馬史詩、《詩經》為例,盡管距今相隔三千年,其中展現的人性內核依然與當下相通。無論是人性中的惡,人性中色彩斑斕的小算計,抑或是對美好情感的訴求,古今并無二致,只是現代社會的表達方式更為開明便捷。孫颙認為,古典文學之所以能成為永恒的精神滋養,正是因其深刻揭示了人性的本質和人的欲望,當代文學若要流傳后世,關鍵也在于對人性的刻畫能否入木三分。
愛爾蘭學者達里娜·加拉格爾認為,經典的生命力在于反復地被“拆解”與“重織”。從荷馬的《奧德賽》到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奧德修斯的史詩航程被改寫為一位現代廣告推銷員十八小時的街巷漫游,英雄神話從戰場進入了凡俗生活的堅守。喬伊斯的靈感則追溯至蘭姆的《尤利西斯歷險記》,蘭姆的通俗文筆為他打開了史詩之門。這再次印證了經典的本質:它如同一條綿延的“光明之織”,“借時間、文化與個體洞見的棱鏡,每次重述與閱讀都是新生”。
馬華作家戴小華分享了從《紅樓夢》中汲取的管理智慧。賈府的管理結構類似現代企業:賈母是精神領袖,王熙鳳如強勢CEO,以嚴苛制度提升執行力,李紈則憑柔性管理凝聚人心。管理是一種科學與藝術的結合,管理學博士威廉?大內的Z理論便是二者的綜合;賈府的衰落則警示著現代企業需有危機意識。《紅樓夢》的案例啟發了古典作品的多維詮釋,閱讀古典不僅是精神滋養,更能為實際問題提供借鑒,是讀者心靈的寄托,更是社會進步的燈塔。
南京大學教授戴從容以喬伊斯的創作詮釋了論壇的主題:“流變與轉化”。喬伊斯對古典的繼承與轉化貫穿了其創作始終,如《尤利西斯》的情節呼應了《奧德賽》,《芬尼根的守靈夜》也是對《圣經》中挪亞家族罪史的改寫,喬伊斯用大量的自造詞探索經典的更新之路,卻有著人類文化的濃度。他的創作印證了古典生成與更新是綿延星河,“以往與現今的眾多個體都必然參與其中”。
韓國學者薛熹禎從傳統文學研究中對張恨水的刻板印象談起。作為現代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張恨水不僅“多產”“細膩”、文筆通俗,他還有著新聞記者、副刊主編代表等多重身份,他借用西方文化重新詮釋中華文化精髓,守護民族自尊,填補了 “五四” 知識界的認知缺憾。他的作品受眾廣泛,至今仍通過影視傳播影響深遠,他平衡了藝術美學與市場效益,打破了文學的地域、民族、語言界限,賦予了章回小說新的生命。
作家郭爽講述了自己童年及成長時期同時接觸中西經典的閱讀經歷。《山海經》中化為鳥填海的女孩、《格林童話》中青蛙王子的故事,以及長大后閱讀蒲松齡筆下變成蟋蟀的孩子,與卡夫卡《變形記》中的甲蟲,構成了她對人類變形故事的深刻感受。她指出,這些來自中西的古老敘事共同傳遞著經驗與智慧,并揭示想象力對現實的超越。她認為,若生于同時代,卡夫卡會被那些中國古老的變形故事撫慰內心的孤獨,在中國找到古老的朋友。
美國學者馬丁·普克納反對將文化視為“財產”并拒絕外來借用的觀念,他坦言封閉的思維會導致文化隔離與表達枯竭。他主張的文化觀是:文化源于交流與借鑒,不應封閉守護,而應開放傳播。普克納以玄奘等人為例,強調文化因跨界融合而生新意。他認為,文化借鑒不是軟弱而是自信的體現,只有擁抱他者,文化才能不斷發展。最后,他強調上海國際文學周正是推動文化互鑒的重要平臺。
作家程婧波以南宋詩人張蘊的《上海》為引,探討古典文學與中國科幻的連接。從1904年荒江釣叟的《月球殖民地小說》到《三體》,她指出科幻與詩歌同為穿越時代、表達“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的文學形式。以“月亮”為意象,程婧波串聯起張若虛、鄭文光、吳季等人的創作,展現中文作品中月亮意象的持續演化。她坦言,中國科幻的獨特性正源于流變中的古典基因,而未來載人登月時代將再次激活這一傳統。
德國詩人、譯者李棟在論壇中分享了他對“經典”與翻譯關系的深刻理解。他認為,經典正是那些被不斷翻譯、融入語言與意識、激發未來想象的文本。他回憶童年背誦唐詩,在異國沙漠中才真正理解李白與杜甫,強調經典意義會隨時空轉移而顯現;他講述自己如何在多語寫作與翻譯中不斷與古典對話,從寒山到王維,從德法英詩人到當代作家,翻譯不僅賦予經典新生命,也延續文學的感性根脈。如今,他渴望見證當代作家之間蓬勃的對話,讓文本化為新經典。
中間休息十分鐘之后,下半場活動由上海社科院學者吳雅凌擔任學術主持。
翻譯家余中先以加繆的《局外人》《鼠疫》為例,闡釋經典如何在時代流轉中被賦予新生命。他指出:經典并非凝固的文本,而是通過重讀實現動態轉化——從初讀的荒誕感,到再讀時的人性溫度,最終在哲學語境中探索存在與反抗的張力。他寫作《從荒誕到反抗》這本導讀書,正是覺得導讀并非提供標準答案,而是開啟一扇門,邀請讀者以個人經驗參與經典的“再創造”。經典的價值正源于其穿越時空的對話能力——既凝結歷史智慧,又為當下處境提供反思坐標。
瑞典作家帕特里克·斯文松借生物學家施密特歷時18年尋找鰻魚出生地的故事,揭示古典科學精神在當代的延續。施密特深入未知海域的執著,象征人類對世界本質的永恒好奇——這種好奇心恰是古典與現代創作者共通的動力。他將科學探索視為關于寫作者的隱喻:作家如同孤獨的探索者,向未知的深海投下漁網,捕捉未被言說的真相。歷史與當下的交匯點正在于此:持續變化,持續好奇,這種好奇心的驅動可以引領現代人抵達新的“馬尾藻海”。
馬來西亞作家林雪虹以《奧德賽》中水手埃爾佩諾爾的話語為引,書寫母親逝去的個人悲慟。她發現古典史詩中的“未竟之葬”竟與自己跨越二十年的漂泊哀傷共振:奧德修斯為亡魂筑墓的使命,成為她通過文學重構記憶的隱喻。在她看來,電影《呼喊與細語》《2001太空漫游》等現代作品中同樣存在著對古典的呼應,證明荷馬史詩的幽靈始終游蕩于當代創作。她強調,正是這些穿越時空的故事為異鄉人提供指認彼此的文化坐標,讓流變的生命獲得錨點。
美國詩人張明皚質疑傳統挽歌“哀慟—頌揚—慰藉”的三段式結構,主張在文化流變中重塑哀悼語法。面對雙親在現代醫療時代的死亡,她以七十首“訃告詩”打破傳統范式,將種族、性別、移民等現代議題注入挽歌體裁。其詩作拒絕煽情與慰藉,轉而直面“某些失去會改變語法”的真相——正如龐德“使之嶄新”的現代主義宣言,她將古典挽歌轉化為承載多元悲慟的容器,在承認與命名創傷的過程中尋找新的救贖可能。
英國作家艾禮凱從古典文學之中汲取養料,剖析《桃花源記》和《失落的地平線》如何塑造當代人對大理的“烏托邦想象”。他在三年的大理生活中,見證了古典田園理想與現實的碰撞:盡管蒼山洱海重現了漁夫初見桃源時的震撼,但旅游業開發等因素戳破了“隱秘凈土”的幻象。借再尋桃源而無果的結局,他指出烏托邦的本質是精神性的——它真實存在于想象之中,卻難容于現實。烏托邦最純粹的形態只存在于頭腦,無需與現實碰撞。信仰烏托邦的體驗就像讀書,它們同樣由想象構建,成為我們逃離現實生活的避難所。
翻譯家黃雪媛表示,經典翻譯是譯者與作者跨越時空的精神契約,在“流變”中實現雙重轉化:一方面譯者需隱身潛入經典世界,化身作者復制或重構文本;另一方面通過主體性創造,在中文世界中構建經典。同時,經典作品的譯途更是自我發現的旅程——從布萊希特的剛健悲憫到卡夫卡的純粹真實,經典能量不斷內化為譯者的生命符碼,最終以“漢語居所”的形態貼近當代讀者。
韓國作家千先蘭認為,韓國古典小說在歷史流變中始終是“控訴的廣場”。它們將正史未能承載的平民生活——尤其是近現代社會劇變中被忽視的痛苦、被吞噬的呼喊、貧困的真相和勞動的本質——完整轉化為文本見證,成為“歷史的另一道足跡”。當社會發展忽視現實痛感時,古典小說以赤裸的敘事撕開遮蔽,使被遺忘的個體苦難在文本中復活。正因如此,其“亙古未斷”的廣場屬性持續為現代人提供理解歷史傷痕的密碼,并成為建構未來的基石。
韓國科幻作家金草葉坦言,韓國科幻的“古典”接受史是選擇性轉化的過程。西方科幻經典長期被視為正典,但在韓國主要依賴科幻迷和專業譯者的推動進入,形成有限度的引介。這種“非自然接受”反而打破西方正典的束縛:韓國作家無需膜拜權威,將古典視為可重構的“地基”,使韓國的“古典科幻”呈現出一種重新建構的形態。同時,作家主動填補“縫隙”,重釋科幻母題并變奏。這使韓國科幻成為獨特的“古典—現代復合體”——如古老建筑化為土壤滋養新生命。韓國作家以“變化與多樣性”定義自身身份認同,拒絕僵化的傳統。
文學教授張秋子認為,古典通過微觀感官在流變中持續轉化。莎士比亞以草莓的“腐爛”質感預演理查三世的謀殺,強化讀者對死亡的感知;愛倫·坡用“膠狀聲音”——模糊遙遠、如從洞穴深處傳來——將瀕死者的聽覺異化為黏稠的觸覺體驗。這些細節貫通文本與當下現實,她提到自己學生的經歷:祖父臨終前褥瘡突然破裂,不明液體流出,小說中“被催眠懸置的死亡”瞬間液化為“腐敗物質”,古典的死亡隱喻流變、轉化,滲入我們的生命經驗。古典從未遠離神壇,它以“難以言說”的感官質態滲入生活,不斷拓寬我們對于生命邊界的理解。
至此,2025上海國際文學周主論壇活動告一段落。之后的六天里,共計近30位文學周嘉賓將參加50多場各類活動,包括“詩歌之夜”,以及在上海展覽中心、思南文學之家、建投書局、上海圖書館東館、朵云書院、上海塞萬提斯學院場地舉辦的文學對談和簽售分享活動,并采用網絡直播手段,讓更多文學愛好者、讀者能“親歷現場”。
作為上海書展的特色子品牌,上海國際文學周始終是中外作家進行文化交流、文學探討的重要平臺,迄今為止共邀請到了300多位中外作家、學者,包括4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自2011年創立以來,今年是第十二屆上海國際文學周,也是連續六屆落地虹口區。今年的上海國際文學周由上海市新聞出版局、上海市作家協會、中共虹口區委宣傳部主辦,建投書局、思南公館、朵云書院、中信書店、上海塞萬提斯學院協辦,上海廣播電視臺側耳工作室提供支持。
(初稿撰寫:王瑞琳、丁黃玥秀、閔佳麟、陳培源;二稿修訂:蔡圣輝、周欣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