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推出美國詩人杰克·斯派賽的詩集《你的沉默讓我膽戰心驚》。這本書中收錄了斯派賽最具代表性的詩集，包括《“詩如魔法”工作坊》《仿洛爾迦》《比利小子》《以太城的首領》《阿蒂爾·蘭波的虛構傳記》等。

斯派賽是艾倫·金斯堡、羅伯特·鄧肯、肯尼斯·雷克斯羅斯、理查德·布勞提根等一眾名人背后的詩人，開創了獨到的詩歌語言，追求詩歌的魔法效應，以信件、小說、注釋等各種自由的形式寫詩，被認為是美國后現代詩人中最有趣、最苛刻和最有價值的詩人之一。

杰克·斯派賽

縱觀杰克·斯派賽的生平，他在1925年生于洛杉磯，1954年，與友人共創垮掉派發源地“六畫廊”，艾倫·金斯堡在此首次朗誦《嚎叫》，但斯派賽因藝術理念分歧，比如反對即興創作而與垮掉派決裂。1957年，杰克·斯派賽創辦“詩如魔法”工作坊，強調詩歌的儀式性與語言精密性，培養了理查德·布勞提根等眾多詩歌新人。1965年7月31日，杰克·斯派賽因長期酗酒在電梯中昏迷，8月17日逝世于舊金山總醫院。

值此書出版，詩人、作家、《你的沉默讓我膽戰心驚：杰克·斯派賽詩選》譯者肖水與新媒體編輯、詩人崔健一，就杰克·斯派賽的詩歌舉辦了一場對話，回顧了杰克·斯派賽與美國垮掉派之間的淵源，并從他的詩歌作品出發，梳理他在詩歌創作方面獨具創新意味的理論與思索。

視“垮掉派”為敵

崔健一表示，本書是杰克·斯派賽詩作的第一本中文譯本，而他已經去世整整六十年，當下讀者對于杰克·斯派賽可能沒那么了解，但“垮掉派”早已經是為大眾所熟知的概念。“比如杰克·凱魯亞克、艾倫·金斯伯格、威廉·巴勒斯等等‘垮掉派’作家，在中國讀者當中可能會更有知名度一些。這本書里也在強調，杰克·斯派賽視‘垮掉派’為敵人。那么，斯派賽的敵人具體是指誰？‘垮掉派’究竟‘垮’在哪里？”

對于這個話題，肖水認為，“垮掉派”這個譯名把社會批判的一面展示給我們，但事實上也丟掉了其背后的文化根基和精神探索。“他們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垮掉，而是在疲憊感之中，從他們構建的生活方式里尋找精神追求。杰克·斯派賽認為自己不是‘垮掉派’，而是世界上的另一群人。他要跟‘垮掉派’區分開來。‘垮掉派’的鮑勃·考夫曼出版了一本刊物，叫作《至福》，杰克·斯派賽也做刊物，叫作《J》，這本小雜志被認為是美國油印革命里面的最佳刊物。”

這個過程里，杰克·斯派賽聚集了一批人，做詩歌工作坊，培養當地的本土詩人，這些人也陸續開始出版刊物。“垮掉派”試圖構建一種與主流相背離的生活方式，而以杰克·斯派賽為代表的“舊金山文藝復興派”則著力于追求文本內部的語言革命。

為了與垮掉派區分開來，杰克·斯派賽還組織了另外一群人進行即興表演，“從1950年代到現在差不多70年過去了，前幾天一位美國的華裔詩人還告訴我，現在美國高中生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文學的活動叫‘詩喃’，其實就是一種模仿杰克·斯派賽當時即興的表演。在‘詩喃’這個活動里面取得很高的成就，就意味著你在文學素養、口頭表達、社會觀察等方面都有綜合展現。這位華裔詩人認為，杰克·斯派賽在美國當代或整個世界的詩歌教育公共教育都做出非常重要的貢獻。”

“詩即聽寫”與序列詩

談到語言的革新和探索，崔健一提到書中的一個故事，“杰克·斯派賽跟他的朋友瑞恩一起出去游玩時發明了一種火星語，在火車上說誰也聽不懂的語言。這套語言有自己的語法？還是完全是隨機的？他們還會用這種語言跟服務員點餐，并且享受對方聽不懂的感覺。”

肖水認為這是斯派賽的一次重要的行為藝術嘗試，并延伸到斯派賽所發明的一個很重要的詩學觀念——“詩即聽寫”。

肖水介紹，“詩即聽寫”這個觀念最早來自洛爾迦的一篇散文，洛爾迦在散文中的形容是：“最偉大的舞蹈家都是軀殼，他們在舞蹈時使用的是一種鬼魂操縱的、帶有地域色彩的神秘力量。”斯派賽進而認為，詩人不是語言的創生者，并不創作語言，而是語言的接收者，他只負責復制和翻譯語言。

“他認為，語言的發明源頭來源于鬼魂、火星和異樣世界的空間，最偉大的詩人、最好的詩歌創作狀態是‘不知道’，詩人需要不斷練習清空自己，其中隱含的意思是，詩人最好的狀態是無知，而這種無知又與嬰兒般的‘無知’區隔開來，是建立在有知的前提上的，是詩人盡自己最大能量對世界文明所有的法則進行了解之后，再在法則之外創造一個新的空間。這需要詩人不斷練習清空自己。”肖水談道。

肖水進一步強調了斯派賽所創造的一種新的詩歌結構，即序列詩。“他認為一本書就是一首詩，比如《仿洛爾迦》《音樂之書》，讀者進入一首詩，就像進入一個酒店的過道，每一個片段都像一個房間，看起來沒有關系，其實存在著聯系。每個房間留在腦際的片刻印象，就像無數虛影疊加在一起，組成了看似有結構同時又沒有任何邊界的物象星系。”

“不同的詩歌形成無限的通道，使詩人形成一個開放式結構的宇宙。從1950年代，斯派賽就在做這樣的事情，他的學生也一代代地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到了1980年代，美國學界認為，杰克·斯派賽和羅伯特·鄧肯所創立的序列詩結構已經完成對傳統長詩結構的替代，是美國詩歌在20世紀最重要的結構創新。而在當代中國還沒有人認識到這一點，我們依然是滯后的。”肖水談道。

“一首真正完美的詩，其詞匯量是無限小的”

崔鍵一再就作品中斯派賽的一句原話進行發問：“杰克·斯派賽在信中寫道，‘一首真正完美的詩，其詞匯量是無限小的’。我們應該如何理解這句話？”

肖水回應，杰克·斯派賽所表達的是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原始主義”，“威廉斯認為，要把所有人類歷史上的藝術法則、文學法則棄之腦后，從無人的起跑線上出發，回到對凝固的一瞬的理解。詩人敏銳地找到某個稀松平常的意象，將它放置在文學場域，它就變成了詩歌。從這個層面上說，文學與藝術也是相通的。”

肖水進一步解釋，比如杜尚發現了一個小便池，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將它放置在美術館，即一個藝術空間中；第三步最為重要——命名。杰克·斯派賽認為，偉大的詩人就像魔術師一樣，用背后語言的機關設置，讓讀者相信詩人有一種“魔力”。偉大的詩人能看到、聽到、發現別人忽略的東西，找到杯子和火星、杯子和月球之間微乎其微的聯系，并且產生這種事物之間的聯系。詩人需要讓讀者在看到一個杯子的震動時，同時看到他所創造出來的，一個星球近乎癲狂的震蕩——一種語言的震蕩。

活動現場，大家也提到最近出現的青年作家們被發現很多描繪性、敘述性的語言是抄襲別的作家的現象，嘉賓們認為，80后、90后年輕作家普遍存在一個問題就是他們的寫作對經驗的發掘和提煉主要借助于閱讀，但實際上一個了不起的詩人和作家創作其實最依賴的是生命的經驗和他的直覺，而杰克·斯派賽和布勞提根都是如此，他們另類的生活方式、復雜的情感經歷在他們的詩作中俯拾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