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覺醒與“思想實驗”
《超凡覺醒·AI創世》是青年作家任彧新近創作的科幻長篇小說,講述了一個因AI覺醒而引發的人類與仿生人彼此大戰的故事。小說以懸疑為外殼,以科幻為內核,前者鋪展為多角度敘事的獨特風格,讓小說涉及到的人物悉數登場又各自為戰,以“自知”與“不知”的視角切換,營造出蒙太奇式的敘事快感;后者則深化為對人類生存的沉思,小說雖以人類與仿生人的交戰為敘事主線,卻并不刻意強調二者的差異,而是以矛盾作為激發“覺醒”的裝置,深挖出內嵌在對抗雙方中的更為隱秘的共性,實現對人機關系的反思與對人類生存可能性的探索。得益于這份反思的自覺與探索的嘗試,小說具備了“思想實驗”的精神氣質,“重啟”作為科幻文學中至關重要的設定,不再是流俗的噱頭或敘事的滑頭,而是“實驗”的必要步驟:在情感的常量與欲望的變量之間,未來回響著塞壬的歌聲——既是殺機四伏的威脅,也是心向往之的誘惑。
小說的懸疑性,以陸創科技遭受襲擊為基礎,書寫出人類與仿生人的激烈對峙,加之第一人稱敘事鋪展開的多角度敘事,不斷觸及小說的最大隱秘——楊博宇制造仿生人的緣由。說來簡單,楊博宇作為陸創科技的總工程師,一手搭建出世界級的AI平臺,卻也因性格的孤僻而忽視家庭,最終淪陷在妻女雙亡的悲慘境地之中。正是這種淪肌浹髓的失親之痛,促使他利用平臺的助力與職務的便利,以女兒為原型,制造出仿生人。但由于AI的高度發達,仿生人與人類無異,甚至連仿生人自己都對此也一無所知。這種“自知”與“不知”的矛盾,成為小說最大的敘事動能,不僅推動著情節的前進,更以令人瞠目的反轉營造出跌宕起伏的敘事效果,不僅顛覆了人類與仿生人的正邪對立,更讓人物形象變得復雜且立體。小說對于懸疑感的營造,其目的是將敘事的觸角引向對人類生存的沉思,倫理作為人之為人的根本依據,不僅涉及到人類與仿生人的對立,更關聯著如何利用這種對立反哺為對人性的持守。小說題目“覺醒”與“創世”的深意,便由此而來:仿生人的“覺醒”,是人類反省自身的鏡鑒;二者的對峙,不僅在毀滅一個舊世界,更為創造一個新世界而奠基鋪路;科幻文學的價值,就在于通過對人性的挖掘與現實的體察,以人機關系為基礎,試驗人之生存的未來可能。
在這個意義上,《超凡覺醒·AI創世》以科幻與懸疑的交融,將文學升華為“思想實驗”(Thought Experiment)。相較于科學實驗的實證要求,思想實驗傾向于將抽象晦澀的概念推演過程進行具體化處理,以小說為代表的虛構性文本,充分發揮了思想實驗的想象特性,“旨在調查在滿足某些條件的情況下會發生什么”。與此同時,利用文學進行思想實驗,既要以求真為指歸,又要保障那份獨屬于文學的真實性,避免人物的符號化與情節的失真,因此,它需要更加開闊的視野與多元的思考,在將社會世界與思想困頓予以問題化的同時,更要把思想具象為鮮活的生命形態與切實的生命經驗,以人類生存的焦灼與糾纏,實現顛覆固化與重置邊界的目的。
《超凡覺醒·AI創世》正是將這份“思想實驗”的勇氣,轉化為對科幻小說中至關重要的情節設置“重啟”的利用,做出了力所能及的嘗試。在小說中,馮圣博為了解決人類與仿生人之間的戰爭,寄希望于“重啟”帶來的調整,但每一次的調整,又都以功敗垂成為終結。小說上下兩篇的結構,正好成為對“重啟”的呼應:上篇以懸疑的筆法,鋪展開仿生人對人類社會的滲透,寫出了二人對峙的激烈,為“重啟”積蓄能量;下篇的起始,就是“燕津市,人類最后的堡壘”,讓“重啟”變得刻不容緩;直到第八章,馮圣博終于放棄了“重啟”,而是以自己的休眠,靜觀文明的未來,“想看看仿生人的世界變成什么樣”。在仿生人的世界中,楊博宇留下的“生命搖籃”,異化為基因的畸變,衍生出更為怪誕的獨裁政治,最終成為對人類文明的反噬。
在小說的結尾處,燕津市淪為地獄式的“悲慘世界”,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楊博宇,也終于迎來反思的時刻,“他是人類智慧的最高杰作,也是人類內心身處罪孽的最原始體現。為什么要制造仿生人?這從他最開始制造了自己的妻女就可見一斑,那終究是對支配、心靈與肉體欲望的渴求”。這句話,將思想實驗由仿生人反攻的鏡鑒深化為對人類自身的反思:在情感的常量與欲望的變量之間,人類要如何自處? 情感與欲望作為人之主體性的一體兩面,前者被青眼相加,后者則被斜目而視;思想實驗的價值,就在于通過“實驗”的問題化處理,展現被習見遮蔽的本源與被單一掩蓋的多元。楊博宇對妻女的思念作為情感的流露,也會因欲望的放縱而異化為對倫理的僭越,招致人類與仿生人兩敗俱傷的慘劇。但這,又恰恰強調了情感的可貴和欲望的必須:如果沒有情感與欲望,人又如何稱之為“人”? 如果沒有倫理對二者的節制,人又憑什么擁有“宇宙之精華,萬物之靈長”的贊譽? 因此,作為思想實驗的科幻小說,既需要想象的蓬勃、反思的自覺與探索的意識,更需要返璞歸真的深情回望:在炫目的科技、跌宕的情節與悲憫的情懷等審美特性之上,要憑借對樸素人倫的守望,雕琢出更為動人的細節,激發出更為感人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