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

北方的冬天，不穿棉衣約等于找死。

而樹林卻脫光了葉子，裸體

就是為了挨凍？

一條河流被凍死了，孩子們在上面溜冰。

還未出生的孩子因為怕冷，藏在母親體內，

而雪人是個例外。她的心跳被理解為

小公主的羞怯——

胡蘿卜的鼻子，紅辣椒的嘴唇，

如果她哭泣，會有一個白色的姐姐跑過來，

——她是另一個雪人。

請記住，

兩個雪人手拉手逃跑，不要去追趕，

也不要跟稻草人爭吵和賭氣。

神的親戚，都有個性。

在北方，寧可縮著脖子趕路也不要

自言自語，在星光下長久停留。

大   雪

大雪不是棉被，但是也管用。

麥地被蓋住了，露在外面的村莊不用猜，

里面一定住著過冬的人。

我有一個朋友住在

千里之外的小鎮，那里的雪，

覆蓋了燕山還有剩余。 

整個北方都在下雪，

清一色的白，

但一直這樣白下去，也不行。

世界需要多種顏色，花要開，

禾苗要生長，星光要穿過云彩的縫隙

去看望一個老人。而我不著急，

我僅僅是

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腳印，

證明我來過人間。

夜   空

星星減少了許多，估計是掉了，

天空漏成了篩子，到處都是洞。

你可以對上蒼抱有幻想，但千萬不要

僅憑一根繩索攀上夜空。

時間是有來處的，你以為的空，

很可能充滿了未知的不確定性。

倘若天塌了，高山都未必撐得住。

因此，不要在夜空里獨自跑步，

也不要在星星的縫隙間建造圣城。

如果你的翅膀已經脫毛，變成了胳膊，

我勸你老實待在地上，

看人類，看風景，實在無聊，

看流星滑落時，帶走誰的呼救聲。

往   事

六十五年前，我在小胡同里玩耍，

跟隨一條狗走到了村莊的外面。

倘若是天狗，

我肯定回不來了，我媽會哭死。

我媽會去天上找我，找不到就喊，

喊累了就坐在月亮旁邊，抹眼淚。

往往在這時，從云彩后面

回來的人會睜著眼睛說夢話，

并不提我的名字。

我媽繼續找。

那時我媽非常年輕，

走到天外也不累。

后來她老了，

八十歲那年，她忽然變成了女神。

北方的河流

河流小時候，我就來到了北方。

那時能夠拽住河流尾巴的人，

已經不干活了，走了，

無人知道他的去向。

自從大地被河流切開，很難再愈合。

消息說，有一個巨人曾經在兩岸徘徊，

最終還是放棄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我來看河流，并不是要帶走它，

而是默許它永世流淌。

我是北方黑土中長出的泥人，

在神的家里做臨時工。

等到河流長大了，我就離開，

我所說的離開，就是回去。

不是涼，是冷

啥叫荒蕪，冬天的曠野所顯現的，

不是全部。真正的荒蕪，是心里的凄涼，

是骨頭里的冰。

這么說吧，在天上點燃

一千里火燒云也不一定

給人帶來暖意，我的意思是，

別扯那些沒用的。真正的火種在哪兒？

真的無人知曉？

北方從來不缺寒意。

而春天肯定是要來的。

有一種輪回，需要死者前往。

有一種重生，需要靈魂推動萬物的軸心。

【作者簡介：大解，原名解文閣，1957年生于河北青龍縣，現居石家莊。代表作有長詩《悲歌》，寓言集《大解寓言》，長篇小說《原鄉史》。作品收入四百多種選本，曾獲魯迅文學獎、《人民文學》年度獎、《詩刊》年度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