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李燕燕的長篇報告文學《師范生》，一段被時代洪流沖刷的集體記憶撲面而來。作者如展開一幅長卷，鋪陳紛雜的歷史圖景，將師范教育四十年的發(fā)展脈絡梳理得清晰分明。十個章節(jié)串聯(lián)，演繹出一部波瀾壯闊的時代劇。

作為曾獲茅盾新人獎、中國傳記文學獎、北京文學獎等殊榮的作家，李燕燕以其標志性的扎實田野調查、深沉文學筆觸和密集信息量，延續(xù)了一貫風格，“又一力作”自不待言；專業(yè)評論家們已從教育史脈絡、文本敘事技巧等角度，進行了鞭辟入里的導讀與解析；筆者也曾探討過其作品中獨特的“燕式煙火氣”和其作為“報告文學里的抒情者”的魅力——而作者并未止步于此，在《師范生》中，她?拓展了新的創(chuàng)作維度?。

?被歷史定格的群體?

《師范生》聚焦于“1982至2002年間全國約400萬中師生”，這一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精英群體。然而，“90年代末，師范教育體系迎來結構性巨變”，他們的輝煌隨之隱入時代煙塵。即便“那時候能考上中師的，就和今天考上‘985’‘211’一樣”，即便“如今甚至不乏副廳級和資產雄厚的私營企業(yè)家”，在學歷貶值的今天看來，那份榮光似乎難以被理解與共情。甚至“中師生”們的子女，也常調笑“這也太夸張了”。這群曾經(jīng)的拔尖者，仿佛成了時空長河中有始有終的切片與定格，化作真正的“故事”。

李燕燕告誡筆者：“寫作是為了生長，而不是緬懷。”這部凝聚心血的17萬字作品，其意不止于追憶往昔榮光。一名報告文學大家的視野里，閃爍著更為深遠的光芒。

?平凡中的個體弧光?

全書以楊大萍、楊小萍的三代“教師世家”開篇，藉由楊小萍組織的一場遲到的中師畢業(yè)二十周年聚會，引出了書中數(shù)位主要人物及其迥異的人生軌跡：已在鄉(xiāng)村小學執(zhí)教整十年的王哲蘭，終于等來了去地區(qū)師范學校進修的機會。那所專為民辦教師開設的兩個班級，如同命運遞來的船票，承載著她對編制、對公平待遇的渴盼。當許多中師生夢想著讀完書、拿了編制就能進城時，王哲蘭的愿望卻質樸得令人動容：“我只想要同工同酬，我只要國家給我一個身份，這是剛需，別的我都不圖。我喜歡教師這份職業(yè)，我喜歡孩子。”

朱婉妹的故事則浸透著青春的遺憾與成長的堅韌。保送名額被男友“出其不意”地奪走，破碎的瞬間，她沉默地扛下一切，一步步從鄉(xiāng)村小學走到市重點小學副校長的位置。2023年的同學聚會上，與已投身媒體行業(yè)的前男友重逢，當年的酸澀早已化作云淡風輕——不同的人生軌跡，各自在領域里綻放光芒。

鄉(xiāng)村教師劉麗榮的經(jīng)歷堪稱傳奇：用臘豬舌拜師知青學美術的貧寒“女狀元”，畢業(yè)后從不甘回到農村，到化身普及鄉(xiāng)村義務教育的“播種機”，最終與農技師丈夫放棄進城機會，甘愿扎根鄉(xiāng)土。

所有的遺憾、浮沉、抉擇、新生，在李燕燕筆下都躍動著蓬勃的生命力，那是“群體”二字無法涵蓋的?個體弧光?，?充滿了小人物的堅守與豁達。?

?光榮的身份認同?

在第五章，楊大萍的女兒在母親和姨媽的輪番勸說下，報考了師范大學，成為楊家第四代師范生。三百六十行，仿佛唯有教師的傳承格外動人，那份認同感，超越了寒暑假與編制等俗世價值，直抵精神深處。

無獨有偶，眼光獨到而朝前的陳小偉老師，帶領農村學生沖刺“華羅庚杯”，千方百計搜集真題，硬是將多名農家少年送入重點高中，甚至清華園。一名“中師生”老師的眼界，成就了孩子們命運的邊界。他笑著說：“看著孩子們長出翅膀遠走高飛，我打心眼兒里高興。”

而有些人，則用生命去詮釋了那一份拔尖者的驕傲。

全書尾聲，時代楷模王紅旭老師為救落水兒童犧牲，將“學高為師，身正為范”的箴言鐫刻進永恒，如點亮長夜的明燈，照亮所有教育者的前路。?彰顯了人民教師的擔當與偉大。

而那個章節(jié)，作者取名：我終于懂得了你的選擇。?

?文學的意義：讓美好回歸永恒?

合上書頁，人物群像愈加清晰。此刻回望序章那場遲來的“二十周年”聚會：鮮活的身影仿佛圍坐時光的酒桌旁，酒杯里晃蕩著歲月的痕跡，笑容中蘊藏理想的光芒。他們是四百萬中師生的切片，更是一個時代的注腳。李燕燕以十七萬字的篇幅，將這群人的故事封存于文學的時光膠囊——讓十年、百年后的讀者，仍能觸摸那份被時代淬煉過的堅韌、熱愛與抉擇。

寫作是為了生長，而不是緬懷。李燕燕的創(chuàng)作理念，在《師范生》中得以完滿呈現(xiàn)：當時代車輪滾滾向前，腳下道路變遷，總有一些品質永恒不滅。一代“中師生”用歲月書寫的教育真諦，從來不止于知識傳遞，更在于?以生命點亮生命，以理想澆灌理想?。這正是對“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最本真的詮釋。

播種知識的人，收獲智慧的回響；播種希望的人，收獲夢想的綻放；播種時光的人，終將收獲生命的豐饒。

這或許正是文學最動人的力量：它跨越時空，讓精神的火種永續(xù)傳遞。

如此而言，一名誠摯的寫作者，亦是播種時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