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那一天我們全家在外面吃飯，這個飯館有北京的豆汁，我就忍不住要了一碗。小外孫好奇地問：“姥爺，豆汁好喝嗎？”

“要不你也來一碗？”

“他不一定愿意喝，你讓他嘗嘗再說，我就受不了那個味道……”姥姥搖搖頭。

豆汁來了。小外孫第一次喝豆汁，成了全家人關注的熱點，媽媽不由得舉起了手機拍照。小外孫輕輕地喝了一小口，既沒有齜牙咧嘴，也沒有微笑點頭，只是說了句：“還湊合——”

“姥爺，你們就是喝這個長大的，真是不容易呀。”小外孫今年上小學二年級，說話卻像個小大人。

“這個是零食，不當飯吃，就算是一種飲料吧。”我說。

“你們小時候零食那么少，豆汁都成了飲料？”小外孫說。

我笑了：“零食倒不少，我們吃的零食你可能根本沒有聽說過……”

小外孫不說話。我也不說話，我知道他很想聽，但是小外孫故作矜持，只是看著我。等了一會兒，小外孫果然張口了：“姥爺快說呀——”

“吃過去了核兒的棗吧？”我開口問。

小外孫點點頭：“去了核兒，烤干了，很脆很甜。”

“知道那個棗核兒哪兒去了嗎？”

“扔了吧，或者當肥料……”小外孫回答。

我用手比劃著：“棗核兒被工具從棗子里打掉的時候，它的兩頭還帶著一點果肉，小販就拿來曬干了賣，一分錢一把，我們小時候就把它當零食……”

小外孫瞪著眼睛，似乎在聽姥爺講科幻故事。

我又說：“罐頭廠做蘋果罐頭是要削了皮的，蘋果皮到哪兒去了？”

“也要曬干了賣嗎？”

“對！我小時候就吃過這個半干的蘋果皮，這也是零食……”

姥姥說：“我倒是見過，沒吃過，我們吃爆米花、江米條、花生、瓜子、糊涂膏。”

“什么是糊涂膏？”小外孫問。

“就是山楂煮熟了做成的漿糊糊。”姥姥回答。

我說：“你說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才吃得起的零食……”

姥姥笑了：“你的零花錢都租小人書看了，哪還有錢吃零食？”

“男孩愛看書，女孩愛吃零食。”我點點頭。

“那可不一定。”姥姥發現自己把自己繞進去了。

“你們吃零食，老師管不管？”小外孫忽然問。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和零食有關的小事。那是很久以前了。

我上小學是在上世紀的50年代。那時我是個四年級的小學生，班主任是關老師。她對學生可好了，一年級的時候，有的同學還忍不住叫她媽媽。

有一天下午開班會的時候，關老師說：“同學們，我統計一下，這個星期在上學或者放學的路上，吃過零食的同學請舉手。”

同學們都愣住了，互相看看。關老師說：“我說的零食就是在路邊的小鋪和小攤上買的零食。”

幾乎所有同學都舉起了手。只有坐在第一排的男生陳燕平沒有舉手。

老師招呼大家把手放下。

“同學們，吃零食不但浪費錢，可能還會得病。我建議大家少吃或者不吃零食，今天我要表揚一下陳燕平……”

陳燕平個子不高，是班上學習成績最好的同學，但是他的家境也是班上最困難的，父親去世了，母親帶著他住在一個門洞改成的房子里，靠給人家縫縫補補過生活。關老師經常表揚他……

一個聲音響起來：“陳燕平家里沒有錢，所以他不吃零食！”說話的是班上的淘氣包宋多多。大家笑起來。

關老師搖搖頭沒有說話。

一個星期過去了，再開班會的時候，吃零食的人數的確減少了。關老師的話確實起了作用。

那一天下午，關老師正在給同學們講英雄董存瑞的故事，聽見有人敲門，原來是傳達室的兩位大爺抬著一個大筐站在門口，他們用一個洗臉盆盛滿了杏子遞給關老師，說：“這是分給你們班的。”

“哪兒的杏子？”關老師問。

“咱們學校的大杏樹——”

我的學校進了大門，走過一個小院子，還有個二道門，進了二道門才是操場和教室。門是圓形的拱門，就在拱門的一側有一棵大杏樹，夏天的時候，杏子掛滿了枝頭。可沒有一個同學碰一碰，大家都知道這是學校的杏樹……

現在大杏樹的杏子收獲了，每個班分到一臉盆的杏子。同學們不由得歡呼起來。

關老師打量了一下臉盆，然后抬頭對大家說：“每個人到前面拿兩個杏子，咱們班35個同學，估計差不多。”

我們開始分杏子，這個杏子又大又好看，而且它的意義也不同，每個杏子里似乎還包含著自己的保護和汗水。

一會兒的工夫，臉盆見了底，還剩下5個杏子。

“這幾個怎么分？”關老師看著大家。

“關老師還沒有呢？”

關老師微笑著拿起兩個杏子放在一旁。

臉盆里還剩下3個杏子，大家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宋多多忽然大聲說：“給陳燕平吧，他們家沒有錢買零食……”

關老師看看陳燕平：“可以嗎？”

陳燕平搖搖頭，緊緊地抿著嘴唇。

宋多多大聲叫起來：“陳燕平，還不快拿著！”

陳燕平從座位上站起來說：“我不能要，我媽跟我說，人可以沒有錢，人可以沒有好吃穿，但人不能沒有尊嚴……”

教室里忽然安靜下來。

…………

這件事情雖然不大，也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但是它總徘徊在我的腦海里。現在，我要不要和小外孫講講這件事？他愛不愛聽？是不是聽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