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鴿子

那些鴿子依然翩飛不去

近處和遠處的海里

游著被現代史刮過鱗的魚

在它們雛的時候

以為下午三點鐘玫瑰色的光是無限的

以為觸吻海面的欣喜是無盡的

它們目睹意象萬千的云起，桅桿的旗飄揚

天地間暴漲的寂寞

狂飆般的隱喻

皆指向一個字：來

有同類共淋一場大雨

在臺風眼的深處

眾生皆是達摩

它們只是一些不斷掉落羽毛的鳥

卻將使這島不朽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離群單飛了

涼霧在杯水和瞳孔間盛開為花

水珠似的

墮落于靜音的維港

堅利德城的唐樓里

有人用粵語詠著唐詩

四環九約在此處得回全部的失土

屬于五十年代的悵惘

無處張貼  無人認領

那些鴿子失憶于如何飛行

夜的手掌心

有風托住它們

它們渴望重生為一根根樹枝

完成一場虛無對存在的奇襲

它們的眼睛突然流著百年前的蜜

空的徽章

一個空的貝殼

充滿怒濤的聲音

一塊空的箭靶

定住脫韁的歲月

一面空的鏡子

水仙花在那里沉浸

失眠者也會有夢

敏感的夢和雨點一起敲過空鼓

每個枝丫滴下珍珠

是誰使傾聽者蒼老

以整個成年學會的逃避的伎倆

她抓住了離群索居的力量

她抓住了一只

風平浪靜的枕頭

坐在長長的海堤上

她笑著說

此刻像在一列連綿不絕的火車上

憑窗端坐

海搖晃著它的鱗片

黃昏之中事事面目模糊

她空著和世界對視

空的

承接一切

過去時代的陰影

沉思白荷的余香

落下的是

不得不成為真理的

真理

不得不成為詩句的

詩

檸檬和霜

在陽臺的扶手邊

你把檸檬樹的枝條焊接得如此細膩

鐵線似的末梢有觸電的敏感

直到成熟的露流出

這一年就過去了

一棵結出了豐碩果實的檸檬樹

帶著些許希臘的冷靜沉著

站在十一月的雨中

聽取水的耳語

新的世界，密密麻麻的雨中

深秋柔軟的長羽毛孵出茸草

像幼小的灰鬃狗

沖著尚未展開的清晨打哈欠

你竟敢赤足走過結霜的田埂

腳趾間露出玫瑰紅的大巖桐

你是何時離開房間的呢

你是何時離開我的呢

在這熱情已結冰

石頭被剝光的歷練時刻

我們正處在重新回憶的邊緣

那里有另外一個世界

植物卷須無花

動物帶蹼

在沼澤里輕快移動

所有的感覺敏感活躍

憑著本能就握住了潮水

肉體挨著肉體時

我無法愛你

檸檬樹在抵達生命終點之前

有一場狂歡似的繁盛

成熟的毫無節制的果實

像臺球一樣渾圓精致

直接將整根整根的樹枝壓斷

萬物脫去聲音

只留下古老而微小的思緒

喜歡閃爍其詞

喜歡黑暗

喜歡抖落了滿地的檸檬

我們埋葬了如此之多

生命的脆弱魔力

我想洗一顆巨大的星星

其余的就讓它墮入黑暗

當霜降下

被我們

碾磨得很細很細

你若踩過

受到細微的折磨

重新捕獲了那個

卷須無花的世界

如果掉落了一支槳

領航鯨在陸地的樂園里生活

最后想飛上天

它說寧愿飛翔而不要進食

一個夜班護士的記錄本

邊上畫著門把手

上面有塵土，淡血和指紋

嘴里的話要輕

手中的棍要沉

粵劇場的觀眾聽著道白

默默點頭如排隊的鵝

如果掉落了一只槳

在生命航程的轉彎處

那就讓另外一只也坦然掉落吧

就像一個人的出游

在另外一個人的愿望之外

誰能在空虛中尖刻

寂靜埋入真實

每一支槳劃起的水聲

帶著輕柔而悲憫的笑

劃進劍的王國

【作者簡介：蕭璟，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曾獲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香港青年文學獎舞臺劇獎，上海戲劇藝術中心與莫斯科藝術劇院合辦的國際移民題材劇本大賽二等獎。入選國家藝術基金青年編劇（三十人）項目。詩歌作品刊登于《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漢詩》《江南詩》《草堂》《十月》《花城》《香港文學》《詩歌月刊》《詩潮》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