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的遺址

我的故鄉是一塊生鐵，在醫巫閭山的源頭

與一條河相逢。鐵的盡頭是一坡桃花

加重了春天的陰森之氣。我的先人們

用鐵的紋絡來描畫龍鳳，也描繪山河

以鐵來占卜。那跑失的牛羊長出鐵的風骨

以鐵祈雨。當一陣暴雷擊打鐵器時

那閃電正好擊中了鐵。一場豪雨

都具有了通神的能力。那鐵鑄的女神啊！

你這大地之母，召喚著另一個世界的神靈

向無限的可能性開掘。我要給你寫首詩

寫你打破禁忌的自由世界

寫你性靈與原欲的融合

寫你揭示的人性深度更具質感

寫你在薩滿故鄉建造的人性宮殿

寫詩就像靈魂附體。我所繼承的遺產

都偏重于鐵質，且具有無限的隱秘性

無論是否遺留在歷史深處

都值得我跪下來，傾聽、應答、膜拜

愈合的鐵

我知道鐵是一道傷口，潛伏在內心深處

那痛是隱忍的。像我對平庸生活的厭倦

隱去深埋的痕跡，我會重溫陰天的痛

那雪災、風暴、洪水，從我結痂的膝上

開出了蘭花、月牙兒、微笑

每回憶起鐵，心就被微微刺痛

我曾愛，如同骨中刺、血中斑

那銷魂的空虛。我在傷上撒鹽

在鐵里揭開疤，讓污血流盡

讓毒排空。讓鐵在傷口里長出嫩芽兒

長出整個星空。我似乎找到了鐵的底蘊

無論被痛擊多少次，都愈挫愈硬

也無論被折斷多少回，卻從不彎腰

它被埋多深思想就有多深

它從哪里截斷就從哪里生出新鐵

它是不滅的！鐵重新賦予我锃亮的皮膚

堅硬的骨骼和神來之筆！它突破掩埋

閃爍在我精神的深谷，靈魂的高地

鐵是存在的，也是想象的

鐵是我的現實也是夢境

鐵面·丹心

我對鐵陷入一種不可名狀的詭異之中

沒什么可以像鐵那樣冷，冷到刀的刃

也沒有什么像鐵那樣熱，熱到灰的火

冰封的面孔是你，沸騰的心是另一個你

你以鋒利的鐵器捧出了嘴唇

如此的慈悲！當我寫到極致

鐵就有了溫度有了火焰的熔點

當我在銹里生花，鐵就有了花之容顏

像一個久違的故人卸下面具

桃花滿面。鐵在凋零中有了本色

在流水中有了聲色，在危境中有了春色

那低到塵埃里的愛，是花與刀的默契

是冰與火的淬煉。我見過寶石的光芒

也見過玉的溫潤，但都掩不住鐵的靈魂

穿過一條殊途，走在回歸的路上

治愈的鐵

鐵，你經歷過的困境，我替你再來一遍！

而我緩解的方式越來越少。我焦慮、失眠

情緒抑郁

如果時光停頓，你能陪我慢慢地

學會如鐵一樣的靜默、隱忍

我教我痛哭一場，你能給我鐵的懷抱

只有咽下淚水后才能抬起頭

如果我想被治愈，你就給我一塊生鐵

我可以掄圓了鐵錘痛擊數遍

從最脆弱處打起，經過百錘才能堅硬

從傷處落點，揭開傷疤才能止血

打鐵看似簡單，卻深藏著你的哲學

你從不盤帶過多、也不躲閃

你就是直奔火焰的鐵，投身于熔爐

一番生死煅燒，我已脫骨換胎

人生還有什么不能放下？

你那滿是鐵屑的笑容，那么質樸

仿佛我的銹跡瞬間被擦亮，閃閃發光

鐵·止痛

人生有三樣東西終是無法挽留：

生命、時間與愛。而鐵可以永恒

我被火傷到了骨頭里，而且是內傷

我有無處安放的鄉愁和斷腸之痛

你有從前慢的車馬，和冬天的爐火

我有喪失的山河，和隱忍的愛

你在折斷的時刻依然不屈

那塊奔跑的鐵、跌倒的鐵、埋葬的鐵

比自然中的鐵硬、比內心的鐵軟

還差一場洗禮，在滾燙的鐵水中滾過

在冰涼的水中淬過，在人性的斷裂中縫過

那種疼是個人對時代的影射

是鐵的契合點，那不能割舍的

農耕與鐵具。那凝聚于鐵中的元素

清創了我的創面、感染與鄉愁

在止血止痛之后，得到治愈之美

【詩人簡介：李輕松，女，1964 年生，專業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