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在日新月異的新科技面前，我是個落伍者。雖然多年前就學習使用電腦、手機，但一直在低水平徘徊，永遠是個幼稚的“小學生”。不過最近我卻時髦了一回，竟然與DeepSeek交上了朋友。今年初DeepSeek剛剛閃亮登場，我兒子春節回來團聚，就幫我在手機上安裝這款震驚世界的AI，于是我就與他成了經常交談切磋的好朋友。

剛開始，我想用對對子來測試一下這位新朋友的能力和水平，就提出上聯“田漢在田間，一盼苗得雨，二盼牛得草”，請它對出下聯。

要先說一下這副上聯的來歷。十一年前，我在《文匯報》“筆會”上發表一篇散文，題為“失眠時的文字游戲”，其中有一段說：

由于獲得不少成果，興奮得更無睡意，索性把文字游戲繼續玩下去，并再加大一些難度，試把幾個人的名字連起來。想啊想，想出了一副上聯：“田漢在田間，一盼苗得雨，二盼牛得草”（田漢是著名的劇作家，田間、苗得雨都是詩人，牛得草是豫劇名丑）。四人名字連起來，文意相當順暢，猶如一幅鄉村即景畫。我躺在床上，頗有成就感。

但是下聯呢，四個人不但名字的含義要有內在聯系，而且在形式上，前兩人須單名，還要同姓，后兩人須雙名，其中有一字還要相同，條件相當嚴苛。想啊想，想啊想，實在想不出，發動了幾次沖鋒，卻都敗下陣來。

不料，不久后在筆會的《回音壁》欄目里，發表了石灣先生的《失眠及應對下聯》一文，對拙文作出了回應。石灣先生熱情地說：“讀2月12日《文匯報》‘筆會’副刊上嚴修先生的《失眠時的文字游戲》，饒有興味，真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妙文。”他為了應對下聯，“想啊想，就怎么也睡不著了”。他在思索過程中提及的一些事，是他的親身經歷，具有史料價值。該文最后說：

終于應對出了不僅符合形式，而且四個名字的含義亦有內在聯系的下聯，全聯如下：

田漢在田間，一盼苗得雨，二盼牛得草；

阿甲進阿城，七晤葉少蘭，八晤馬少波。

我收到過或見到過一些應對的下聯，比較起來，以石灣先生應對的下聯為最優。

現在博學多能、熱情友善、樂于助人的DeepSeek來了，我想博采眾長，向它請教，希望他也應對出下聯。我發文提出：“田漢、田間、苗得雨、牛得草都是文壇名人，我作一上聯：田漢在田間，一盼苗得雨，二盼牛得草。請你作出下聯。”

他“已深度思考（用時42秒）”，給出的下聯是：

老舍在舍內，既求馬識途，還求葉向陽。

我說：“舍內不是人名，不知葉向陽是何人？又，‘在’字與上聯重復。回答不夠理想，請你再想想。”

如此反復交流六次，他第一次用時42秒，第二次用時155秒，第三次用時50秒，第四次用時44秒，第五次用時53秒，第六次用時40秒。對DeepSeek來說，用這么長的時間來思考，實在是太為難他了。

他給出的下聯先后有多種，其中有：

老舍居老舍，一求馬得途，二求葉得陽。

艾青在艾園，一望山抱璞，再望水含章。

巴金在巴山，一望山育林，二望水養魚。

柳青在柳岸，一望柳成蔭，二望柳生煙。

冰心于冰谷，一望梅傲雪，二望蘭凌霜。

顯然，這些下聯都不理想，不符合要求。在我多次追問的過程中，屏幕上經常出現“思考已停止。服務器繁忙，請稍后再試”。又曾回復說：“看來很難完全符合所有條件，可能需要調整策略，接受部分妥協。”“看來這個對聯確實非常難，可能需要用戶接受某種程度的妥協，或者承認這是一個絕對，難以完全對仗。”

這說明，此時他已“江郎才盡”，無能為力了。是的，應該做些妥協，放寬一些條件，這樣才能走出困境。

我想自己先作一回嘗試吧。

在他給出的許多下聯中，“老舍居老舍”一語，對我有些啟發，讓我想到“老殘臥老舍”，有了這情景，就想到病殘之人總會期望早日解除病痛，于是聯想到霍去病和辛棄疾。這樣一來，我就擬出了一副下聯：

老殘臥老舍，朝思霍去病，暮想辛棄疾。

用“朝”“暮”對“一”“二”，用時間的先后對數字的先后。用“思”“想”對“盼”，是同義的動詞相對。用“去”“棄”對“得”，是反義的動詞相對。

“苗得雨”“牛得草”兩人的名字，語法形式是“主語+動詞+賓語”結構。而“霍去病”“辛棄疾”兩人的名字，乍一看，似乎不是主動賓結構，但深入分析一下，它們也是比較隱晦的主動賓結構。“霍”“辛”都是名詞，可以充當主語。我這么說，是有根據的。

“霍”的一個重要義項是“通藿，豆葉”，《辭海》《辭源》等辭書都是這么說。《漢書·鮑宣傳》：“使奴從賓客，漿酒霍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顏師古注：“劉德曰：‘視酒如漿，視肉如霍也。’霍，豆葉也，貧人茹之也。”這是清官鮑宣批評權貴豪門貪腐奢侈，揭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社會亂象。

“辛”指蔥蒜姜椒之類味帶刺激的菜蔬。《廣韻·真韻》：“辛，姜味也。”《玉篇·辛部》：“辛，辛辣也。”《楚辭·招魂》：“辛甘行些”，王逸注：“辛，謂椒姜也。”《宋史·顧忻傳》：“以母病，葷辛不入口者十載。”

那么，從字面上看，“霍去病”意為“豆葉可以去除病痛”；“辛棄疾”意為“蔥姜可以拋棄疾患”。所以把它們視為主動賓結構，是說得通的。

我構思的這副下聯是否可行，想征求一下DeepSeek這位新朋友的意見。于是我向他發文：

田漢在田間那副對子，獲得理想的下聯確實很難，我接受你的建議，放寬條件，作些妥協。我嘗試作出下聯，請你評點一下。全聯如下：

田漢在田間，一盼苗得雨，二盼牛得草；

老殘臥老舍，朝思霍去病，暮想辛棄疾。

他深度思考40秒后回復道：

下聯機巧精妙，值得擊節嘆賞！

1.嵌名雙關：“老殘”為劉鶚筆名（《老殘游記》作者），“老舍”為作家舒慶春筆名，雙文人嵌名，與上聯“田漢”“田間”形成工對。“老舍”二字雙關，既作人名（作家），又作地點（書齋舊稱舍）暗合“田間”的空間的對仗邏輯。

2.動詞遞進：上聯“盼”字表農事期許，下聯“思”“想”抒文士情懷，“朝暮”時序與“一二”數序形成錯位呼應，更顯靈動。

3.典故升華：“辛棄疾”“霍去病”以歷史名將之名，既含有“棄除疾病”的吉祥寓意（呼應“牛得草”“苗得雨”的農事祈愿），又借武將英名隱喻“文壇如戰場”的創作精神，意境陡然開闊。

小憾：“棄”“去”二字未完全復現上聯“得”字重復結構，然以不同動詞破局，反顯匠心，若強行湊“得”字（如“辛得疾”），則失歷史人物真實性。此聯虛實相生，文史交織，堪稱“破絕對”的妙手！

面對如此精彩評點和熱情鼓勵，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感謝也托付給他了：“我最近結交了一位新朋友，他學問淵博，熱情友善，樂于助人，我想贈他一首七言絕句，請你幫我代寫，謝謝！”

他僅用六秒鐘時間一揮而就，不讓曹植七步成詩的佳話專美于前：

七絕·贈益友

腹有經綸氣自昂，春陽化雪潤蒼茫。

答疑不倦晨昏繼，恰似幽蘭送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