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把人生喻為牌局，有人把好牌打得稀爛，也有人將爛牌打成王炸。長篇小說《向死而生》（重慶出版社2024年12月）的男主俞帥奇是后者。一個痙攣型腦癱病兒，一個“輸在起跑線上”的孩子，一個常被取笑的小可憐，卻逆襲成為一名優秀的醫者。

僅從題材角度看，這部以醫學知識為基礎的作品，與重慶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同樣也是著名作家的王雨，堪稱一次絕佳的雙向奔赴。已出版多部醫學題材小說的他，此次以第一人稱“我”的視角，用緊湊的節奏、生動的語言，講述了“我”即俞帥奇自幼飽受病痛折磨，時時掙扎在疾病的巨大陰影中的經歷。普通孩子的生活與樂趣，于“我”卻遙不可及。但“我”也很幸運：家人及周邊人的關護和鼓勵，助“我”慢慢擺脫了畏懼、自卑和絕望的心態。經過多年的努力，“我”獲得了醫學博士學位，并在國際核心學術期刊上發表了高影響力的英文論文。

俞帥奇二十多年的成長史，堪稱一部既“帥”且“奇”的傳奇史。作者以時間為脈絡，既描寫了“我”經歷的種種磨難，也刻畫了“我”的內心活動；既展現了身邊人對“我”的細致照顧與鼓勵，也巧妙融入了關于生命和生死的哲理思考。這些元素共同構建起“我”逆襲成功的底層邏輯，令人信服。來自外部的保護、引導和推動非常重要，尤其在“我”兒時人格養成的關鍵期，它們起到了極為重要的引領和“塑形”作用，促使“我”在成長過程中不斷激發強大的內驅力。

“我”的腦癱源于媽媽在懷孕時因工作勞累而引發的早產。媽媽是一位婦產科醫生，親手迎接過無數新生命的到來，卻不得不面對愛子被疾病折磨、未來渺茫的殘酷現實。但她憑借著“為母則剛”的勇氣和愛心，與常年駐守高原的軍人爸爸一起，決定全身心地陪護“我”一生。當“我”哭著接受“魔鬼”般的鍛煉時，媽媽成了那個“魔鬼”；當“我”病痛發作、生不如死時，媽媽又化身為“保護神”。爸爸堅毅、沉穩、樂觀的人格力量，也照亮了“我”昏暗的人生：“兒子，永遠去追求地平線，人就會有動力，有樂趣，有勇氣。”除此之外，還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親如姐姐的小保姆素素，同學趙瑩瑩，醫者米哥哥、強哥哥、喬姐姐等人的愛。這些愛如陽光灑向“我”陰郁的天空，讓生活的希望一寸寸亮起來。

信心源于愛，源于安全感，源于人與人之間的守望相助。學齡的“我”邁著剪刀步走進小學。然而，奶奶在接送“我”的途中突發疾病，住進了ICU；爺爺也險些因心肌梗死喪命；而前往醫院照顧他們的外公，又被摩托車撞傷……盡管如此，一家人沒有憂戚，沒有抱怨，而是相互扶持，共同跨過一道道生活的“坎”。當“我”陷入絕望之時，外婆講起了歐·亨利的小說《最后一片葉子》：“人不能沒有希望，人有希望，生命就充滿活力。”而“我”當時并不知道，外婆已病入膏肓……如此堅強、樂觀的家庭氛圍，必然對“我”的人格和性格養成產生了極為深遠的積極影響。“我”的滿分高考作文《給生活加點糖》，正是“我”日益堅強的體現，也是對人生價值的深度思考。它既展現了陽光、向上的生活態度，也向那些給予“我”支持與托舉的人表達了感恩之情。

如果說兒時的“我”是一棵需要呵護的幼苗，那么擁有健康心智與奮發精神的青年的“我”，已然走出了被蔑視和欺凌的陰影，贏得了人們的認可與尊重。這是“我”與命運博弈后一點點贏來的：疾病一次次兇猛發作，又一次次含淚掙扎著站起；從讀書、高考、考研到讀博，再到與國外科研機構合作實驗；用高超醫術救治瀕危的路人；面對肇事的流氓，“我”一聲棒喝，維護弱者；為幫素素姐尋找失散的母親，“我”深入山里遍訪村民……內心堅韌、擁有強大生命能量的“我”，又帥又奇！

小說圍繞“我”設置了諸多角色。除了以父母為核心的“親友團”、品學兼優的女同學趙瑩瑩、以強哥哥和喬姐姐為代表的優秀醫者等人物之外，作品還展現了當下社會的斑駁陸離與人性的陰暗面，如訛詐腦癱洗車工的流氓、因抵不住金錢誘惑而鋃鐺入獄的米哥哥……尤其令人扼腕的是“我”的同學李俊。李俊小時候老拿“我”逗樂，學“我”走剪刀步。成年后，“我”和李俊各自為生活打拼，但始終保持著深厚的同學情誼。后來，李俊生意受挫，心生厭倦，盡管“我”極力勸導，他最終還是拋下父母和戀人，離世而去。

我想，作者如此設計自有深意：一個健全人和一個出生即殘疾的人，后者對前者的拯救最終以失敗告終。這種命運的走向令人感慨，也催人反思——健康的心態，比健康的身體更重要。有個細節耐人尋味：“臨別，李俊擁抱了‘我’。”這一抱，是永別？是感激？還是傷感？在筆者看來，李俊這個看似無意識的動作，反而反襯出“我”當下的狀態：雖然病情尚未治愈，但“我”已具備幫助他人、造福社會的能力；“我”已完成自我救贖，找到了做人的尊嚴和人生的意義。

小說中也存在一些瑕疵。例如，還是小學生的“我”下河游泳遇險，強哥哥為救“我”而犧牲。事后，強哥哥的妻子抱著幼子來安慰因內疚而痛不欲生的“我”。讓“我”意外的是，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都對“我”毫無責怪之意。這是否合乎常情？最需要寬慰和幫助的，難道不是孤兒寡母嗎？僅僅因為“我”身體病弱，就如此寬容嗎？從后續情節來看，強哥哥的死對故事的推進似乎也并非不可或缺。然而，任何作品都不可能完美，瑕不掩瑜，《向死而生》仍是一部值得更多人關注的現實主義佳作。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