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正月十五是傳統(tǒng)的元宵節(jié)，又被稱為燈節(jié)。元宵賞燈，是中國人千百年來流傳的習俗。“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帝京。”北京作為明清古都，更是“年華最盛唯燈節(jié)”了。老北京人“逛燈市”“鬧花燈”，把春節(jié)狂歡推向高潮。

在老北京元宵燈節(jié)輝煌燦爛的燈火中，晶瑩剔透的冰燈，成為燈市中別具一格的風景。

北京冰燈店老照片

滿族旗人遙遠的鄉(xiāng)愁

冰燈最早起源于東北氣候嚴寒的黑龍江、吉林等地，是滿族先民獨具匠心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過去黑龍江、松花江沿岸的漁民在冬日夜晚鑿冰捕魚時，用蠟燭或者煤油燈作為光源，但容易被風吹滅，于是就地取材，“鑿冰為柱，鉆孔立燭”，即使在大風雪中也徹夜不息。還有一些農(nóng)村的窮人家用桶作為模具，把水倒入進行冷凍，形成桶狀冰坨后倒出，再倒出中間未凍的清水，形成中空的“燈罩”，放入蠟燭或盛有熊油、貛油的燈碗，倒扣在門臺或院子的墻垛上照亮兒。因為有天然冰形成的“燈罩”，冰燈不怕風雪，一個冬天也不會融化，這就是最原始的冰燈了，因而也曾被稱為“窮棒子燈”。

隨著歷史的發(fā)展，滿族民間的冰燈也制作越來越豐富。有些人在新春佳節(jié)或上元之夜，用冬季捕魚的冰穿子，到江上鑿取出冰塊，用馬爬犁運到家中，然后用刀、斧將冰塊雕成中間空心的虎、熊、魚、鳥等形狀，豎立在家門口，作為節(jié)日的裝飾，增添喜慶色彩，形成民間藝術(shù)的雛形，后來的冰雕藝術(shù)即由此衍變而來。當代作家遲子建在其作品《冰燈》中，就詳細描寫過她的家鄉(xiāng)漠河北極村居民用一種俄式水桶“韋得羅”制作冰燈的過程，以及在除夕夜把冰燈擺放在家門口的習俗。

清代，東北滿族旗人自關(guān)外入主中原，建都北京，冰燈之俗也隨之傳入京師，開始出現(xiàn)在北京城正月十五的燈節(jié)里，甚至進入紫禁城的宮廷御苑之中。乾隆十九年（1754）元宵佳節(jié)，北京紫禁城的宮殿亭閣被成百上千盞宮燈裝點起來。在乾清宮的丹陛上下還各立起一對天燈和萬壽燈。乾隆皇帝帶著傅恒、來保、史貽直等十六位近臣，興致勃勃地到御苑賞燈，在這萬千造型各異、華貴精巧的宮燈中，極富滿族特色的冰燈吸引住了乾隆皇帝的目光。這些冰燈雕成寶珠等各種造型、與普通花燈相比別有一番趣味，引得乾隆詩興大發(fā)，特與幾個臣下舉行了《冰燈聯(lián)句》。乾隆皇帝在詩序中盛贊冰燈之華美：“片片鮫冰，吐清輝而交璧月；行行龍燭，騰寶焰而燦珠杓。”形容冰燈的清輝可與明月相輝映，光焰可與星斗同燦爛，對冰燈形態(tài)的描寫十分傳神。乾隆皇帝還在聯(lián)句中寫到了冰燈的制作方法：“巧匠注冬水，新樣呈春燈。”并細致描述了冰燈懸掛在宮廷的情形：“鵝管插檐溜，魚鱗垂瓦棱。光明通體徹，色相因心澄。真入琉璃界，恍展云母屏。”（《乾隆御制詩文全集》）從乾隆的詩中我們可以想象出那種美麗的景象：在宮殿屋檐下，懸掛著鱗次櫛比的千百盞冰燈，這些冰燈通體晶瑩剔透，清輝熠熠閃耀，讓人仿佛進入了琉璃世界一般。

乾隆皇帝為何對冰燈如此情有獨鐘？也許，冰燈讓他想起了冰天雪地的東北故鄉(xiāng)，想起了先祖?zhèn)冭F馬冰河的南征北戰(zhàn)、鑿冰刨雪的漁獵生活。冰燈，是清代入關(guān)的滿族旗人遙遠的“鄉(xiāng)愁”。

燈市中別具一格的冰燈

北京燈節(jié)由來已久，隨著明成祖朱棣于永樂十九年（1421）遷都北京后，北京的元宵燈節(jié)更加紅火，形成了觀燈與商業(yè)交易相結(jié)合，故又稱“燈市”。據(jù)清代《日下舊聞考》記載：前明燈市區(qū)域在東華門王府街東，崇文街西二里許，南北兩廛，“燈市口”之名即由此而來。從清朝到民國，京城燈市逐漸轉(zhuǎn)移到前門、大柵欄、琉璃廠一帶，仍舊熱鬧非凡。清竹枝詞里有“細馬輕車巷陌騰，好春又是一番增。今宵閑煞團圓月，多少游人只看燈”之句，民國竹枝詞里有“銀燭影中明月下，相逢俱是踏燈人”之句，說的都是當時元宵燈節(jié)的盛況。

在各處燈市爭奇斗艷的花燈中，晶瑩剔透的冰燈非常引人注目，它點燃之后水火交融，熠熠生輝，而且還能制作成各種形態(tài)，與普通花燈相比另有一番趣味，因而吸引眾多游人的游逛激賞，也引來眾多文人的記述和贊詠。

清末北京正月的燈主要集中于清廷的六部衙門，被稱為“六部燈”。清代的六部即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清末和民國初的學者夏仁虎在《舊京瑣記》中記載，“正月之燈，向集于前門內(nèi)之六部，曰六部燈，以工部為最。有冰燈，鏤冰為之，飛走百態(tài)，窮極工巧。”

清代人讓廉在《京都風俗志》中描寫過在北京燈節(jié)“品目繁多、頗難枚舉的”花燈中，“最奇巧者為冰燈。以冰琢成人物、花鳥、蟲獸等像。冰以藥固之，日久不消。雕刻玲瓏，觀者嘉賞。”《老北京實用指南》中也記有：“十三日至十七日為燈節(jié)……或以冰凍成之山石、人物、樓閣、瓜果，燃燈于中空處，曰冰燈”。可見當時制作冰燈的技藝已經(jīng)相當精巧，可以雕刻成花鳥蟲魚及各種人物的形態(tài)。從這些記述中我們不但可以看到當時冰燈的“窮極工巧”，還可了解當時保持冰燈長久不化的“訣竅”，即用礬來作藥。因為礬具有收斂、固脫作用，以礬入冰或以礬水淋雪成冰”，可以使做出的冰燈“至二三月間方解”。

北京東城區(qū)的隆福寺曾是京師著名的廟會，向有“諸市之冠”的稱呼，元宵節(jié)時展覽的冰燈也很有名，堪稱燈市上的異彩，至民國時才漸漸衰落。民俗專家金受申在《老北京的生活》中曾寫過隆福寺冰燈的變遷：“前十年隆福寺街冰燈尚有名，近年只剩鼓樓前小門姜店一家……我在民國十年（1921）前后，每到上元夜飯后，必邀二三好友步行往游積水潭，冰上望月，歸來后門觀燈，由皇城根經(jīng)寬街到隆福寺看冰燈。”金受申所說的“小門姜店”即當時著名的老字號果品店“聚盛長”的俗稱。

過去北京的一些寺廟也善做冰燈。民國著名學者齊如山在其所著的《北平雜記·元宵花市燈如晝》中記述：“最特別的是各廟中之冰燈，這種燈以后門外各廟為最好，因他接近什剎海用水方便。于年前臘八的時候，用一大筐綁上樹枝及各種景致，再用水澆其上，凍成各種冰錐，儼如山景，其中樓宇、蟲鳥、草蟲、等等，很齊全別致。”后門即過去老北京人對地安門的俗稱，是皇城四門之一，地處龍脈，臨近什剎海邊，被認為是舊京風水最好的地方，云集眾多道觀佛寺，如著名的廣福觀、廣化寺、清虛觀、宏恩觀、火德真君廟（火神廟）等等。這些寺廟本就香火繁盛，所制作的冰燈又花樣繁多，元宵節(jié)來觀燈的人自然會很多。

以前中山公園也有元宵節(jié)展覽冰燈的習俗。日本青年學子目加田誠曾受官費資助，從1933年10月到1935年3月在北平留學，他在《目加田誠北平日記》中記載：“在中山公園元宵節(jié)這天夜晚有冰燈，有花、動物、建筑和歷史人物等，觀賞的人也非常多。”

商家的冰燈“招幌”

舊時北京各大店鋪大都在門前懸掛“招幌”，即商店的招牌，作為店鋪經(jīng)營項目或所售物品的標志。由于冰燈玲瓏剔透，可以靈活做出各種物品形態(tài)，所以一些精明的商家抓住商機，一到寒冷的冬季到來時，特別是在燈節(jié)期間，把冰燈作為店鋪的招幌，懸掛于店鋪門前，以招攬顧客上門。

大柵欄是清代和民國時北京燈節(jié)的一個重要地點，每逢正月十五就有眾多游人紛紛來逛街賞燈。大柵欄里有一家經(jīng)營山西汾酒的晉商老店“長盛魁”，抓住這一有利時機，在店鋪門前掛起了一個玉兔造型的大冰燈，以提高店鋪名氣。當時流傳有一首俗曲：“正月十五鬧花燈，大柵欄里好熱鬧。全城男女老少都來把花燈瞧。長盛魁的冰燈明又亮，玉兔像臥又像跑……”

據(jù)清代學者震鈞在《天咫偶聞》中記載，北京有些酒家：“伐冰作屏，然（燃）燈于內(nèi)耳。今則愈出愈幻，以冰為酒甕、瓶罌、鼎彝之屬，然燈于內(nèi)，高懸四座，觀者嘆其絕肖。此多在酒肆，以代招牌，故尤妙”。這些酒家在迎門處擺放燃燈于內(nèi)的冰屏風，店內(nèi)四座懸掛著以冰制作的甕、瓶、鼎、彞等各種惟妙惟肖的酒具，營造出一種晶瑩奇幻的環(huán)境，吸引食客買醉。這樣的冰燈“招牌”真是獨出心裁，妙想天開。

在老北京，有一度開干果鋪子的百分之九十都是晉商，晉商老板精明，在冬季慣以掛冰燈作為招攬宣傳。民俗專家金受申介紹說：“干果子鋪（昔稱“倒裝鋪”）的山西老板善做冰燈。有麥龍燈、各式冰燈。”據(jù)當時報紙記載，地安門外鼓樓前的“聚盛長”干果鋪，因地近什剎海，每年都要在出資請人到什剎海里取冰，制作成龍、虎、魚、鳥，以及神佛、器具、戲劇人物等各種造型，內(nèi)燃燈燭，在店鋪后院背陰處搭上涼棚，進行冰燈展覽，引來大批游客圍觀，成了鼓樓燈節(jié)一景，甚至警方還要專門派員維持秩序。一些兒童由大人帶著去看這家干果鋪的冰燈，看完冰燈后，往往順便在店里買些盛在綠釉瓦罐里的蜜餞海棠、炒紅果、榅桲、金絲蜜棗等各種果脯，店家的攬客之道可謂精明。在老舍先生所著的《北京的春節(jié)》里，也有一些干果店制作冰燈和麥苗燈的記載：“干果店在燈節(jié)還要做一批雜拌兒生意，所以每每獨出心裁的，制成各樣的冰燈，或用麥苗做成一兩條碧綠的長龍，把顧客招來。”

民國時北京有不少專營儲冰賣冰生意的冰窖，批發(fā)或零售冰塊，為餐飲酒樓或果蔬店的食品保鮮。什剎海有一家冰窖，每逢正月十五，冰窖工人就會用天然冰制成一個比酒壇稍大的立體橢圓造型，里面點上蠟燭，擺在什剎海東沿義溜胡同（該胡同于1999年地安門百貨商場改擴建時消失）西口的街頭上，供人觀賞，其實也是為冰窖做廣告宣傳。

過去還有一種冰燈叫做大缸燈。民國時的《論語》半月刊曾刊登作者段繩夙的《逛燈》，文中記述燈節(jié)時北京東華門外有一個叫聚興魁的商鋪，店門前擺放著一溜水缸，缸里貼著各種彩畫，從“數(shù)九”從開始往缸里澆水，凍得像玻璃一般，映出缸里五彩繽紛的彩畫輪廓，別有趣味，燈節(jié)時引來許多人觀賞，這種冰燈即大缸燈。

元宵節(jié)的冰燈曾照亮過老北京的夜空。歲序更新，風光勝舊，現(xiàn)如今，用現(xiàn)代科技方法制作的冰燈、冰雕更加五花八門，把元宵之夜點綴得更加璀璨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