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一棵樹

樹喜歡給飛鳥取名字

風一吹

露水就過了一生

夕陽從枝葉上跳下來，越過濕地

山林、原野，把自己交給地平線

暮晚從方言里走出來，把安靜的

街道、鄉村、湖岸，送進水墨

把空白的地方，留給一彎新月

成為一棵樹，成為一片

收集陽光的葉子

成為綠色城市的一部分

春天正嘗試轉身

一棵樹還沒有寫好紙條

一直站在郁郁蔥蔥的路口

為告老還鄉的人

撣落領口上的塵土

輕輕合上鄉愁的書頁

成為一棵樹，讓水從隱秘的根須

緩慢伸向夜空

用大地上的綠色詞條

與古老的星光對話

時間不能再深了

一棵從未離開故鄉的樹

是這座森林城市

敞開的一部分

它要趕在晨光來臨之前

與早起的鳥兒一起歌唱

樹葉頌

樹葉，把去年的愿望交給

一只疲憊的候鳥

風在十米之外便有了形狀

萬物都有了動靜

抒情在所難免

雖然不知人世深淺

樹葉還在枝頭歌唱

那只疲憊的候鳥再沒有出現

光落在樹葉上

替春天出頭，帶來一個童話

祈禱，仿佛來自天空

或是森林深處

樹葉還是放不下

背面的一小塊暗斑

新年到了，人們越過千山萬水

把目光轉向族譜之上的蒼山

用陽光洗臉的池塘弄出聲響

墳上的青草弄出聲響

屋頂的瓦片弄出聲響

只有樹葉越來越安靜

七月山隱

只有七月，星星離得最近

與我們交換內心的沉默

山退回茂盛的草木之下

風比云朵更早抵達

在這里隱居，要褪去身上的顏色讓野花與流水相認

我們才能在落日里找回自己

發光的往事

美好的事物

那么輕

萬物都在開始的地方

預留傳說的位置

在七月山隱

一聲輕嘆

就有鳥兒共鳴。不小心

碰響一粒修辭，就能讓人間戰栗

還有什么地方，比這里更安靜

更容易接受自然的恩賜

攤開手掌

學會原諒

對一棵青草保持最初的敬意

披雪瀑隨想

雪虛構了形體與聲音

抬高民間想象

熱愛是唯一的理由

雪曾來過，參與時間的構圖

又悄無聲息地消失

雪把回憶留給石板山

雪把自己當給月亮

雪走了，正是月光

接替潔白的寬恕

風吹過的地方

山泉從不浪費一滴

迭瀑困在懸崖峭壁之上

飛濺是唯一動力

溪谷不能乘著夜晚趕路

披雪瀑把草木撥得更亮

當我們從自然的插畫里回望

一只山雀指了指披雪洞

淋濕人間的雨天

正在傳說里放晴

艾丁湖

高與低，是地殼運動

換成現實空間

約等于截然相反的運動

一邊是世界之巔

喜馬拉雅山高處不勝寒

一邊是人間洼地

炎熱干燥的月光湖

地上的鹽殼

換來天上的月亮

湖水劃不動寂靜的時候

雪豹與知己一起到來

白云低下頭來

湖積平原敞胸露背

把一座天然鹽生植物園

送給白紙一樣的時間

等待中的塔什烽燧

格外突兀，像速寫里的靜物

漸漸失去應有的警覺

如果你為艾丁湖寫一首詩

你就能從花花柴或駱駝刺上

取走一粒千年夜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