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所記

我的第一個單位在這里

人生路上一個驛站

或許無關痛癢

似把一道門輕輕打開

又默默關上

門把手上留下的指紋

遲早會被光陰擦去。

我的孩子在這里出生

她憧憬雷鋒小學草地上的雪

用小腳丫踩起過清水海細微的浪花

她把對爸爸的偉岸

對媽媽的慈祥

記掛在一幢舊樓里

時間跳躍如雜亂的記憶

卻清晰如昨

亦遲早會被歲月遺忘

在金所，我的十九年，一些不經意的

小細節，留在了這里。

像一場植埋游戲，往深里藏

比如：腦的海

比如：心的底

那些光陰的薄涼

遲早，會悄然在鬢角下一場寂寞的雪

我終將老去，步履蹣跚

留在金所的那些橫豎點撇捺橫折

終將作為一柄拐杖上面——光滑的節疤

大疊水瀑布

漫天的陽光

你一片也拾不起來

放進心靈

它們斜斜地，切開樹梢

地上躺著青岡栗的半邊身子

雞嗉子花掉下多余的一些

它們落滿溪流，小徑

堵塞著春天

水繞過石頭

走下陡崖

它們立起來

像一群勇士

此時的天空、大地，因為接納

得到永生

清水海

母親，今夜

夕陽掉下橫河梁子

我的心若稗草彷徨于秋風

掉在果馬壩子的莊稼地里

心上的一個惶恐

糾結另一個心底的惶恐

像一朵月光

蓋住水面的波

母親，你看清水海

皺著眉頭

金源峽谷的風刮上來

把云切細，切碎

切掉它們的理想和自由

切得比我眼角的魚鱗紋

深邃

今夜，我什么也不想干

只是靜靜地看著清水海

像一個漂泊久遠返家的浪子

默默地看著滄桑的你呀

母親

母親，我從不質疑

天空會把天空還給大地

把日月星辰

贈給水波、流光

月色會把我的魂

送回你的懷里

母親，趁著狗尾草

逆著余暉

早生著華發

我丟給清水海一顆小石子

它落入湖底

一如我今晨

看著清霜融化

成草尖上的一滴

悄無聲息

的嘆息

母親呀！當你走入人世的另一邊

我有棱有角的心

早學會了謙卑

一如清水海底

聽話的卵石一枚

鳳梧山的午后

那古老的太陽

在沒有云朵的天空

表情和藹

打完呵欠

繼續懶洋洋的

午后懶洋洋的

比如：風

它像個失憶的酒鬼

眷戀著回家的路

走著踉蹌的八字步

走著走著

倒在草叢里

無聲無息

馬纓花無聲無息在不遠處

懶洋洋地打苞

大耳朵羊在樹蔭下午休

三只憨斑鳩不再為細小的種子

吵嚷，搶奪

它們相互梳理翅羽

兩只牧羊犬不再為可憐的骨頭

齜牙，打斗

它們相互舔舐毛發

一切那么懶洋洋地美好

和低著頭吃草的羊群一般

有條不紊

似乎是這樣

我夢里的亞馬遜的切葉蟻

把新生的嫩葉

切出規則的圖形

蝴蝶卵在野姜葉的背面

孵化

沒有因為鐘表里細碎的時間

影響進度

我試著朝孤獨的群山

喊出一個心儀的名字

名字瞬間有了生命

它像一件正確的事物

悠揚地占領著山谷

懶洋洋的空曠

西海澄清

你相信么

當面對清水海碧波萬頃

擒龍捉虎的阿咂哩大神是干凈的

傳說中的九十九條龍是干凈的

溜掉的塌鼻子龍在東北角的龍潭里，是干凈的

慈祥的老奶奶的茶水，紅衣服綠褲子的小媳婦是干凈的

鉆進草叢的菜花蛇是干凈的

蒲公英和羊胡子草是干凈的

波浪摸著卵石的光頭，是干凈的

粼粼的波光是干凈的

此刻，銀色的魚也從湖底游上水面

躲進云朵里的藍

它在享受這個世界

干凈，透徹

你抬頭看看，紅土地在沿岸鋪滿山岡

疾風吹過

展開一面面猩紅的大旗

你低頭看看，明月照在湖面上

看看你的風塵，飄泊已久，落在湖心里

頓然，變干凈了

鳳梧朝云

鳳梧山甫一跳出云海

似乎就不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它蒼翠如玉，它逍遙若風

它兀立，觀自在

它看著虔誠的白狐，拜月飛升

看著鳳凰女為愛，幻化成彩霞

云淡風輕的鳳梧山，露珠適宜在草尖上卸下疲憊

那些仰望山巔，看云卷云舒

占卜風雨的人

一代代沿脈下來

像馬纓花一茬茬地布置生命的綻放與凋零

云下，生生不息的

村莊和生活

山上，陽光在云朵上作畫

羊群置換著白云

（首發于中國作家網駐站內刊《尋甸民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