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茹，江蘇常州人，曾任《香港文學(xué)》總編輯，現(xiàn)為浙江傳媒學(xué)院駐校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小妖的網(wǎng)》《中國娃娃》，小說集《小故事》《美麗閣》等。

小對話：九紫離火運及其他

□ 周潔茹

有個朋友跟我講，你做大灣區(qū)的文學(xué)編輯時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張頌文呢？人家當年發(fā)在哪兒哪兒的散文這兩天都爆款了。我說我倒是想啊，我差一點就去找仁科了，而且我也估到陳坤胡歌肯定很會寫，可是多會寫，也不是一定寫得過真文學(xué)青年吧？多了個藝人身份就比普通寫作人多了層金身？

其實我也不是要說張頌文，我要說的是陳書婷。好吧，我也不是要說陳書婷，只是剛才看到命理學(xué)也由陳書婷展開了。陳書婷為什么大女主崛起了呢？因為對待中女特別友好的九紫離火運快來了。尤其是七殺破軍廉貞的命宮，到了2024年會直接飛出天際。為什么呢？因為女命七殺就會特別另類，特別特立獨行，從來不看別人的臉色，從來不需要得到別人的認同，行事果決，有智有勇。這些年她們過得特別困難是因為時運未到，九紫離火一到位，那絕對是殺出個黎明。

可是編劇也沒說陳書婷是七殺的命局啊，而且也不是全部七殺中女到了2024年都會勢如破竹吧？這位命理師借著九紫離火運靠過來的大女主討論，還是欠缺了一點細致。

命理學(xué)我不懂，但九紫離火運我是兩年前就知道了的，當時就想要是日子能夠跳著過多好，直接跳過2021和2022，可是跳不了啊，只好數(shù)手指，一天，又一天，距離2024還有一年，把2023也扛過去了才是個真黎明。

跟一個比我懂的朋友討論哪種中女最能乘上九紫離火的東風(fēng)，是不是真只能是七殺？她說條件還挺苛刻，最重要一點就是必須離開出生地發(fā)展。我說現(xiàn)代中女背井離鄉(xiāng)的可太多了，條件都符合。第二點，一生中在事業(yè)上一定有一次極大的波折變化。我說現(xiàn)代社會也常見，張頌文，又說到張頌文，演戲之前也是做過導(dǎo)游的。

可是七殺婚姻不順啊。朋友說，尤其三十歲前結(jié)婚的，特別辛苦。我說要能撐過三十沒離，四十沒離，五十六十都沒離成就算是徹底撐過去了。朋友說你要這么說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而且七殺要是生對了時代多好。我說，你看，趕上了九紫離火運。

年輕時很辛苦很辛苦的女命啊。朋友說，到了中晚年才能有稍好一點的運，又好在哪里呢？

總比年輕時很開心很開心，晚景卻凄涼好吧，我說。

補 火

肝郁脾虛，濕氣重，要去南方，多曬太陽，多笑，這是中醫(yī)說的話，聽起來倒像是命理師說的。可能很多時候中醫(yī)也得懂一點命理學(xué)，金木水火土，生克關(guān)系。

可是我也沒有見過幾個肝不郁脾不虛，濕氣不重的，尤其在南方。曬多了太陽，又開始脫皮，我也是有點笑不出來的，就去問一個朋友，這個火怎么補嘛？

曬不了太陽就曬月亮好了，朋友說。

腦子里蹦出一只狐貍，正在曬月亮。

月亮是火嗎？

怎么不是？朋友說，星火也是火。

只好說行吧。

燈火也是火。朋友說，所以陽臺燈也不要關(guān)，徹夜亮著。

我鄰居家就是。我說，那個陽臺的燈都開了好幾個月了，從來沒關(guān)過，原來是要補火。

就是忘關(guān)了吧，朋友說。

還有就是別再吃冰淇淋了，又說。

那我天天火鍋？我說。

你怎么就這么極端呢？朋友說，叫你少吃生冷你就直接上火？

上火不補火？

朋友說我沒什么要說的了。

我就去網(wǎng)上查了一下，怎么補火？確實跟中醫(yī)講得差不多，再加上穿紅衣開紅車，多戴紅瑪瑙多吃胡蘿卜，基本就算是補上了。

就是個心理作用好不好。另外一個朋友說，其實一點用都沒有。一命二運三風(fēng)水四積功德五學(xué) 習(xí)知道不？你就是要學(xué)習(xí)，要多學(xué)習(xí)。

我這不就是在學(xué)習(xí)嗎？我說。

心 力

你有思考。朋友說，但這不是學(xué)習(xí)。你整天就一個人在那兒思考，從來不好好讀書，這怎么行呢？

不是我不想讀書。我說，我太想讀了，可是讀不進去，我有閱讀障礙。

什么障礙？

而且我學(xué)力有問題。我說，學(xué)什么都學(xué)不好。

不是學(xué)力是定力吧。朋友說，你根本就坐不住。

我想了一下，確實是有點坐不住。寫什么都只能寫到兩千九百九十九，一到三千字，必定心煩意亂，整個神都走了出去。

要做專注力的訓(xùn)練。朋友說，一定要專心。專心是一個很大的能力。

聽說監(jiān)獄都是分配給那些重暴力罪犯分毛的工作。我說，強迫他們專心。

什么毛？

做毛筆的毛。我說，不同毛筆不同粗細的毛，如果叫我來分，我可不是要分瘋了。

這個可以有。朋友說，就是專注力的訓(xùn)練。

那你來。

我又不寫作。朋友說，有一點腦集中力刷刷短視頻夠了。

我也不是一定要寫出個偉大的作品。我說，還能寫，就挺開心的，也不追求什么更大的心能力了。

你要這么說也行。朋友說，開心就好，人其實就是活一顆心。

厚 重

還是生活體驗得不夠，對痛苦的理解也不足，所以作品不厚重，一個評論家跟我說。

我說我挺痛苦的啊。

真正的痛苦。他生氣地說，你那點痛苦叫做痛苦？

想起來早上還聯(lián)系了一個編輯，他也是說，你一直都不太深厚啊，所以你的作品也并不能為我們的刊物添光加彩。

我心里想的是，這種話可真是給我增添了痛苦啊。

又想起來評論家說的，這點痛苦還是不夠。

我有一個朋友的朋友，在我看來很痛苦，因為要寫出厚重的作品，都深入到了日結(jié)三和大神，我就去問我那個朋友，我要不要也這么體驗痛苦呢？

朋友說，你是不是自己都不知道啊？其實就我讀你的作品，那種很鈍的痛，像被掐住了喉嚨氣都上不來的痛，怎么不是深厚的痛苦呢。

我說聽你這么說真是好感謝，只可惜這個話是朋友說出來的而不是什么評論家或編輯。

朋友說，你有朋友還不夠嗎？

期 待

你會被傷害，是因為你還相信每個人都會對你好，是你對這個世界的信任。朋友說，這是一種少女式的信任。

我不是少女。我說，我是中女。

所以你真的得意識到你中年了。朋友說，中年人都是經(jīng)歷了事情的，中年人對世界是沒有期待的。

我會被傷害。我說，是因為我對這個世界的期待？少女式的？

還是要劃分好距離。朋友說，多數(shù)關(guān)系，像你跟你的寫作同行們，他們跟你，就好像你以前在一個單位上班的同事，能夠成為朋友的，都是需要特別的緣分，而大多數(shù)工作方面的交往，在你不做這個工作了以后，都不需要了。

我應(yīng)該是要寫一輩子的吧，我說。

就算是要一起寫一輩子的寫作同行，其實也就是一個競爭者的關(guān)系吧。朋友說，你要有什么期待呢？

我有點不知道說什么好。

得到激勵唄。只好這么說，傷害也是一種激勵。

有的人遇到傷害與挫折只會自暴自棄。朋友說，就像你這樣的。

那也不一定吧。我說，也許我就越挫越勇呢。

要與不要

看到一個朋友發(fā)了一條朋友圈：不道德的人談起道德比誰都道德。忍不住地想笑。突然就想起了一句我的家鄉(xiāng)話：嘴上不要，手像烏鬼腳爪。這里的烏鬼不是烏龜，倒也不是鵝，家鄉(xiāng)話是把鵝叫做白烏鬼的。烏鬼指的鸕鶿，一種抓魚的鳥，鸕鶿抓起魚來的腳爪，一耙一耙，是很要很要的。

我有一個認識了三十年的朋友，那個朋友很正面，也超級努力，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那些正的能量到了我這里，全轉(zhuǎn)化成了負的，超級負能量。于是三十年前，我跟我自己說，我一定要離開，永遠地離開，再也不回來，那種呼吸不上來、沉到水底的感受，我再也不要體會了。

已經(jīng)是三十年以后了。我那個一身正氣的三十年朋友，突然發(fā)了一張柳飄飄的學(xué)生制服照給我。

終于明白，你小時候是照著什么打扮的，他說。

我回他，挺好啊的，好看。

我就忘了我根本不能同這個朋友論證，逢論必輸，氣到要死。

其實我一直容貌焦慮。我相當誠實地說，從小就因為自己長得不好看不開心。

這個世界上真正好看的人是很少的。他竟然說，都是普通人。

所以你也別跟我講我寫得好不好的。我說，你就說我丑，直接打死我。

神經(jīng)病。他說，我不跟神經(jīng)病講話。

過了一會，他又來講話了，到了這個年紀，長相不重要了，氣質(zhì)比較重要。

我氣質(zhì)好，我寫得也好，我一切都挺好的。我回他。

你總這么要強作什么。他說，你好好地寫，多多地寫，把這長期離開的空缺彌補了。

我聽著好氣，又生不出氣，這一句像是為著我好的話，我聽了就只是生氣。

后來我跟另外一個朋友講，我是離開過，但這七八年來的返場，這一百多萬字，二十多本書，我是沒寫？沒好好地寫？

朋友說你那些作品就沒引發(fā)點動靜，他們都是不知道的。他們又不看書。

我說好吧，你知我知，我在寫，一直在寫。

對對對。朋友說，我知道你一直在寫，可是你一直不寫長篇，中篇都沒有，兩百個短篇，就是等于沒有。

我就喜歡短篇。我說，我自己喜歡。

那你寫個頂牛的短篇啊。三十年朋友說，世界水平的。

我說你來？

空乏的夸贊是沒有意義的，他說。

別夸我，但也別挫我。我說，我從小不上進，越挫越挫。

不對。他說，你太要強，太上進了。

心下一驚。脫口而出的倒是，我這是上進的態(tài)度？上進還不去拼長篇？我就是一張要強的臉，里面全是不要好，我還挺滿足于自己的不要好。

你這一代太詭異了。他說，功名利祿，全懂。

我哪一代？我說，好吧我這一代都又懂又要的。我不是不懂，我也懂，我沒那么要。

你不是不懂，不要。他說，你根本就是管不住你自己。

我真的要氣昏過去了。好好好，我就管不住自己，我修隨心所欲大法。

管不住，就要承擔(dān)率性的后果。

這時朋友圈朋友又發(fā)了一條：有個英語諺語，你自己鋪好的床，就要自己睡在上面。也就是自食其果的意思。

我就是自己喜歡寫。我說，我從來不計劃，我也沒有提綱，我想干嗎就干嗎，我承擔(dān)我率性的后果。

高級。他說，你高級。

三十年，終于等來這一句空乏的夸贊。

……

全文請閱讀《長城》202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