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聲所作黃永玉先生畫像

2023年6月13日，一代大師黃永玉駕鶴西去，享年99歲。黃永玉寫詩、小說、散文，著作頗豐；版畫、中國畫、油畫、漫畫、雕塑、陶瓷、紫砂，畫風獨特。他才華橫溢、幽默風趣、瀟灑至極。

記得10多年前的2010年9月4日下午，我如約來到北京通州徐辛莊萬荷堂，拜訪黃老。剛進門便見磚墻影壁鑲嵌著荷花圖案的陶塑。庭院里種著數(shù)十株古老的梅樹，擺放著姿態(tài)各異的大頭娃娃雕塑。迎面是大殿，門楣上掛有黃老題寫“萬荷堂”的橫匾。進了大殿的門即為黃老的畫室，看到這里的建筑裝飾與擺設(shè)都是古香古色的。在高達6米多的墻上，掛著他正在創(chuàng)作的3米見方的彩荷圖。黃老身著畫有達·芬奇作品圖案的圍裙，正在作畫，見我進來，便放下手中的畫筆，與我握手。我呈上拙作《智者——李延聲中外名人寫真畫集》一書，還有另外一本畫集，又打開《魂系山河》縮印卷，請他指教。黃老說畫林則徐禁毒銷煙很有意義。他問我見過吸鴉片的人嗎，我說只見過照片和電影中的。他說，吸毒使人面黃肌瘦，變得很丑惡。鴉片輸入會亡國的。如果畫卷中有吸鴉片人的形象，可能會讓人驚心動魄的。

黃老請我到他后院的起居室——老子居。據(jù)說黃老年輕時曾遇見弘一法師，竟出言不遜自稱“老子”，此事被傳為笑談。弘一法師最終還為他留下墨跡：“不為自己求安樂，但愿眾生得離苦。”其好友廖開明說，這些文化養(yǎng)料滋養(yǎng)鑄就了他仁愛的藝魂。經(jīng)過餐廳，進入客廳，黃老對我說，你畫像如果要求我不動也可以。我說，請黃老隨意吧。我們邊畫邊聊，黃老說萬荷堂離城里很遠，上午去看楊先讓先生的版畫展覽，進城竟花了兩個半小時，所以很少出門。

聊起荷花，黃老對荷花情有獨鐘。他在東院特意修建了一方占地兩畝多的荷塘，占據(jù)整個大宅約1/3的面積。每年夏天荷花盛開時節(jié)，他必來萬荷堂住上一兩個月。陶醉在陣陣荷風中，靈感隨激情迸發(fā)，才思如泉涌，寫就佳作多多。剛才我在大殿所見那幅彩荷巨作，雖未完成，氣勢卻已感人。黃老當年已86歲高齡，精力仍十分充沛。半天作畫，半天寫書，會客一般安排在下午三點半以后。我問他，聽說您最近正寫自傳？他笑答：我正寫小說！他當時寫的《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正在《收獲》刊物上連載，其實是自傳性小說。202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正式出版黃永玉《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第三部《走讀》，卷首題詞五個字：“愛、憐憫、感恩。”一個人到90歲了，還在寫12歲的故事，喜悅、痛苦、悲傷、希望，所有情緒在同一部作品里共存。其數(shù)百萬文字的著作，就像鋪陳起從歷史通往未來的路，讓人們走過，在百年路上領(lǐng)略奇異景致，走向光明未來，黃老一刀刀、一筆筆、一字字地構(gòu)起自己的精神世界。

回想起20世紀80年代初，我在頤和園藻鑒堂就見到過黃老，那里也種了許多荷花。黃老說，你那時很年輕。我說，那時我才30多歲，現(xiàn)在已年過六旬了。黃老說，過了30多年了！可能受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長期熏陶，黃老有坎坷而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不僅博學多才，一身傲骨，而且童心晶瑩。

黃老喜歡講家鄉(xiāng)的故事，湘西的水、湖、山，還有表叔沈從文。閑聊了一會兒，我為黃老畫成一幅半身像。黃老看了說，筆法很準，但表情太嚴肅了吧？我這個人玩世不恭啊！稍加思索，他在畫旁題道：“我幻想有這種嚴肅的態(tài)度。黃永玉 2010.9.4 萬荷堂”。黃老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確實是極其認真嚴肅的。黃老畫的荷花以水墨淋漓的大荷葉襯著千姿百態(tài)的荷花以金線勾出，獨特而絢麗。但在展覽中，我看到黃老的巨幅白描荷花寫生真是惟妙惟肖。

黃老建議我放開了隨意畫，我也請黃老放松地靠在躺椅上，遐想荷塘中化出彩霞……畫畢，呈黃老閱。黃老看著想了一下，隨即題寫下“繪事后素 黃永玉 2010.9.4 萬荷堂”。繪事后素，即《論語》中記載孔子的話，其意為以最樸素簡潔的手法，表現(xiàn)最輝煌的風采，即以素凈為燦爛。我想，中國畫講究計白當黑、以一當十，以最簡潔的筆法，表現(xiàn)最豐富的精神風貌。黃老的題詞道出了中國畫技巧之要點與中國畫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

黃老一直沉浸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激情中，也陶醉在享受生活的樂趣里。他的畫大膽、新奇、濃艷。黃永玉八十畫展、九十畫展接連舉辦，2018年94歲高齡的黃老又在中國美術(shù)館舉辦紫砂壺展覽，將多年創(chuàng)作的梁山好漢畫像制作在紫砂壺上，真是別具一格。黃老充滿活力的創(chuàng)造精神使人們贊嘆不已。

黃老說喜歡《世說新語》里的一句話：“我與我周旋久，寧做我。”他詼諧幽默地說：“人生只要笑，就沒有輸。”“如果你想我，就看看天，看看云嘛。”

黃老在文化上的創(chuàng)造精神，給人們以美好的啟迪。

（作者系第十、十一、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國家畫院國畫院藝委會原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