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劇本是舞臺藝術的“第一顆紐扣”，是舞臺藝術的堅固基石。日前，由中國文聯、中國劇協共同主辦的第25屆曹禺戲劇文學獎揭曉。《深海》《驚夢》《夫子正傳》《生命》《董其昌》等5部劇本從全國43部報送作品中脫穎而出獲獎，展現了近兩年中國戲劇文學創作的藝術高度。作為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新時代的戲劇文學如何在時代與歷史生活中采擷題材，以高質量的創作孕育與偉大時代相匹配的舞臺精品？本期刊發本屆曹禺戲劇文學獎獲得者周振天的創作感言與讀者分享。

——編 者

我們從事劇本創作的編劇、劇作家，大都是拜讀學習曹禺先生、老舍先生的著作成長起來的。特別幸運的是，當年我剛調入海軍政治部話劇團任創作員不久，就參加了中國戲劇家協會主辦的全國青年編劇（安慶）講習班，數次聆聽曹禺先生的授課。時隔40年，話劇《深海》是我作為學生向曹禺先生呈上的一份作業。

記得曹禺先生介紹《雷雨》的創作時曾說：“我是先設計好最后一幕后才動筆寫前面的戲的。最后那一幕，四鳳、周沖都死了。我就是想通過年輕人的死，來控訴揭露那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營造出專制壓抑的周樸園那個家庭，還有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社會氛圍，就是這些要扼殺追求進步、追求自我價值的年輕人，形成悲劇命運的。”先生還說，心里有了強烈的愛憎，有了對社會不公與蒼生疾苦的憤怒，就欲罷不能，一氣呵成完成了《雷雨》的創作。他還引用李商隱的詩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來形容劇作家感性、激情的撰寫與理論家條理明晰分析的意境之不同。

先生的話讓我深切感受到，創作話劇的技法和編織故事、謀篇布局的能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劇作者對宏觀社會、歷史走向的深刻認識和對天下蒼生的切身利益、喜怒哀樂的深切關注。這就是“歡樂著人民的歡樂，憂患著人民的憂患”！也正是中國戲劇家協會為此次中國戲劇獎·梅花表演獎和曹禺劇本獎獲獎者座談會擬定的主題：“為時代創作 為人民演出”。

兩年前我曾專程到湖北拜訪了“共和國勛章”獲得者、中國第一代核潛艇總設計師、中國工程院院士黃旭華先生，已經年過九十的老先生依然精神矍鑠。我向他請教對《深海》的意見，他說：“編、導、演出都很好，謝謝你們。”黃老的話讓我誠惶誠恐。他和他的團隊為設計、建造新中國第一艘核潛艇幾十年隱姓埋名，默默無聞地在島上一干就是大半輩子，他30年沒能回故鄉孝敬父母，冒著巨大危險，親自率隊潛入海下極限深度，終于讓新中國第一艘核潛艇入列人民海軍。黃旭華正是中國共產黨人浴血奮戰、創建新中國后“不信邪、不怕鬼、不怕壓，知難而進、迎難而上”的典型代表，是真正的大國脊梁、國民偶像。如果沒有這一切，哪里還有今天的話劇《深海》？所以在領獎之際，我由衷地向黃旭華先生深深地鞠躬感謝。

黃旭華沒有辜負國家和時代，不辱使命，作為劇作者，也決不能辜負了這個題材。作品不僅要寫出黃旭華做了什么，還要形象化地告訴觀眾他為什么要那樣做，更要詮釋他30年歷經艱辛，風雨無悔，究竟是靠什么支撐下來的。要將這位英雄楷模通過新聞報道帶給我們的感動轉化為藝術審美的感動，在開掘主人公豐富的內心世界與情感經歷上做足文章，努力處理好“器”與情的關系。“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劇作者要下大氣力在“情”字上來布局戲劇結構與意境，來刻畫人物。該劇濃墨重彩地刻畫了黃旭華與一生相濡以沫的妻子、30年不能見面盡孝的老母親、犧牲的地下黨戰友等三重關系梯次和相互交融的情感團塊，盡力讓主人公研制大國重器的非凡貢獻與高尚境界扎扎實實地植根于真實的人倫情感、血肉豐盈的真實生活基礎之上。

與此同時，劇本也沒有回避主人公生活、工作中的曲折與磨難，盡力生動、形象地描繪性格倔強、決不向邪惡勢力低頭的黃旭華，及其在坎坷年代里經受強烈磨礪的命運，進而透射出新中國初創年月里，中國優秀知識分子一以貫之為國效力的情感邏輯與深厚的文化脈絡。黃旭華親身經歷了中蘇關系惡化，蘇聯專家突然撤離造成他一度幾近崩潰與絕望；他也經歷過“文革”造反派的沖擊。如果全劇缺少了黃旭華遭遇的特定年代的曲折與磨難，他的精神脈絡與持守信仰的邏輯就必定會出現斷層。作為劇作者，決不能回避主人公遭遇的歷史困頓、命運痛點，但與此同時，在敘述策略上又要盡力讓觀眾，特別是青年觀眾能夠理解與信服，讓人們看到黃旭華如何秉持九死而不悔的信仰，以他明亮的內心世界燭照了黑暗。在這里特別要感謝主創團隊對原創劇本的尊重，感謝黃定山導演和藝術家們的精誠合作，以完美的藝術追求，將《深海》立在了舞臺上。

《深海》的寫作還要感謝生活對我的賜予。多年前我曾被領導安排到東海艦隊的潛艇上代職過副政委體驗生活。那是一艘常規潛艇，趕上的出海下潛最深的一次也就是30米，但在3個大氣壓的作用下，潛艇外殼被擠壓得“咔咔”作響，那個聲音足以讓人心驚肉跳。還有在一次出遠海的前夜，我意外得知不少官兵將貴重物品存在留岸人員手里，甚至還有人寫了遺書以防萬一。后來寫《深海》，潛艇里日日夜夜的獨特感受一下子都涌了出來……

當下，面臨一些創作越來越過度商業化、庸俗化，對英雄人物描摹也有扁平化、概念化趨勢的現象，我覺得話劇創作還是要錨定在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和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上，常常回望曹禺先生對戲劇創作的初心，緊緊守望人民關注的時代話題，保持開掘生活的敏感，提升劇作哲思的銳度，用“同頻共情”的真實敘事，給人們以精神啟迪和情感撫慰，以使我們的創作更加積極地參與對時代文化生態的建構，給多元化的文化體格注入更加堅挺的筋骨，讓更多觀眾從心底里增強民族自信，激起攻堅克難、勠力前行的蓬勃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