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映照下的彩石灘色彩斑斕明艷，卵石以黃棕色為主，另有深紅、青灰、淺紫、赭黃、墨綠，不同色彩的卵石含有不同的礦物質，使這里的海灘異彩紛呈。我爬下礁石，來到了彩石灘上，慢慢欣賞，細細品味。我要撿一顆留作紀念。

記得那天是2019年元旦，我完成了溫州海域花崗島的走讀后，又來到花崗島彩石灘，至此，我已完成了溫州海域30個海島的走讀，思考著下一步如何走讀溫州海岸線。

2017年春季，我開始醞釀創作長篇紀實散文《海上溫州》。2018年3月，我以《海上溫州》為選題申報了中國作家協會的定點深入生活項目，獲得批準。同年8月，我開始了為期五個月的深入生活。用集中的五個月時間來做文學的事，于我還是第一次。

溫州海洋地形復雜，大致而論，海島、海港與沿海平原構成了溫州海洋開發的立體生態系統。溫州海洋文化的重點應該從秦漢時期開始，東甌國依海立國，作為沿海邦國，依海為生、靠海生存的人們興漁鹽之利，行舟楫之便，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以海為田，因海而興，人們的生活習性與文化習慣都與大海有著密切的關系，后來這里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之一，創造了獨具特色的溫州海洋文化。兩千多年的演化史，悲歡交集，其文學素材比海洋生物還豐富。

溫州海島大多分布在近海、海灣和河口地帶，以大陸島和沖積島居多。我的第一站是洞頭的大門島，也是溫州最大的海島。我在大門環島沿線公路一路走來，總見黑壓壓的羊棲菜晾曬在公路兩側，走進每個村子，水泥道上更是曬滿了羊棲菜。我選擇了在豆巖村住下來，與十多位村民深入交談，知道了“人勤海富”的道理，這也是對大門島最好的詮釋。

上世紀80年代末，海洋受到過度捕撈和環境污染的影響，漁業資源迅速衰退，大門島的漁民怎么辦？1989年前后，豆巖村十多戶漁民去舟山朱家尖等地采集野生羊棲菜苗種，帶回來在礁石巖頭上養殖，幾年后有了養殖經驗，產量不斷提升。現在全村有兩千多畝羊棲菜，每年出產曬干的羊棲菜兩千噸。如果沒有羊棲菜，豆巖村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漁村，而現在成了全國最大的羊棲菜養殖基地、遠近聞名的“羊棲菜專業村”，帶動整個大門島的經濟發展。

鹿西島是洞頭區第四大島，我來到鹿西島時，早兩天的臺風帶來的風雨，把鹿西島清洗得干凈清涼。二十年前，鹿西島的漁民遠海作業，捕獲的大都是經濟魚，以帶魚為主，黃魚、小黃魚、鯧魚、虎頭魚、馬鮫魚、石斑魚、墨魚等為輔。那時，他們時時感覺到大海的那種寬廣、潤澤、恣肆、浩渺的氣息，將人的心靈完全浸潤其中……歸航的漁船，船重，吃水，但滿載著豐收，滿載著快樂。我在鹿西島住了三天，與漁民阿龍成了朋友，阿龍說：我出海十來年，有一次一網魚賣到19萬，算最高了，那一網拉到了黃魚和黃山魚（又稱黃姑魚），裝了幾百箱。也有人一網魚賣了一百多萬，那是鯔魚。鯔魚是溫熱帶淺海中上層優質經濟魚類，據說從雌鯔魚的肚臍里能捏出一種白白的油一樣的東西，富含胎盤素，是備受女性青睞的保養品、美容藥。

在我走讀海島的過程中，許多漁民像阿龍一樣跟我講述捕魚的事兒。有漁民告訴我，捕飛魚蛋很有意思。飛魚頭白嘴紅，胸鰭特別發達，像鳥類的翅膀一樣，讓人感覺是鳥翼魚身，其實也不會飛翔，是拍打胸鰭在水面滑翔，能躍出水面十幾米高。飛魚經常成群地在海水表面活動，但并不輕易“飛”起來，在遭到敵害攻擊或受到輪船引擎震蕩聲刺激時，才施展出這種本領來。可這一“絕招”也往往讓它喪生，“飛”在空中時容易被漁民或海鳥捕獲。每年的四五月間，飛魚從赤道附近到內海產“仔”，也就是很珍貴的飛魚蛋，漁民就根據飛魚的習性，在它產卵的必經之路上，鋪上許多草席，飛魚就“飛”到草席上生蛋，繁殖后代，漁民借此捕獲它們的蛋。也有漁民告訴我，在遠海捕魚時，晚上往往能聽到黃魚的叫聲，它們白天伏在海底，晚上出來尋找食物，或者求偶，雄黃魚“咕咕”叫，雌黃魚“哧哧”叫，這也是魚群聯絡的信號。漁民就根據黃魚的叫聲判斷黃魚群的大小、棲息的水層和位置，以利捕撈。

北龍山島周邊水道開闊暢通，是魚蝦的王國，我在北龍山島走讀了兩天，發現北龍山人大多是捕魚能手，也看到了魚滿倉、蝦滿筐的美景。50多歲的孫廣才是北龍山島漁民中最年輕的一代。他告訴我：北龍山有70多條專捕鰻苗的小船，一條小船對應一百多張鰻苗網，掛在海里卻不起眼，鰻苗網網眼小，蚊子都飛不進去，是做豆腐用的過濾網。捕鰻苗難以把握收成，多的時候一天能捕三四千條，少的時候只有幾十條。這種比牙簽還細的鰻苗，便宜時一條賣10多元，貴時賣到30多元一條，市場很大。要說明的是，這種鰻苗不是海鰻苗，而是河鰻苗，學名是日本鰻鱺，河鰻要到黑暗深邃的海溝產卵，可誰也說不清準確的位置。河鰻的繁殖之謎，許多科學家很感興趣，卻至今沒有解開，所以鰻苗還不能人工繁殖，只能靠捕獲野生的。

大海里有太多的謎，研究起來都是有趣的課題。我在北龍山島還了解到許多海生物之謎。北龍山島周圍海域還盛產烏賊，以前是大烏賊，一只一斤多，現在是小烏賊，每年七八月出現烏賊苗，一只只像小蝌蚪，長大了也不會超過半斤。蝦姑苗也很多，一只只都在一厘米左右，像一根根透明的刺，奇怪的是到了10月份，漁民看到的還是蝦姑苗，一到11月，看到的都是成年蝦姑了，蝦姑的生長過程到哪里去了？漁民們不知道，對科研人員來說也是一個謎。北龍山島周圍海域梭子蟹也多，不過漁民不喜歡，殼硬，入網后隨著波濤翻滾橫沖直撞，會搞破漁網。捕過來的梭子蟹大多是瘦的，一些胖的也是雄的，運到陸上要冰凍，螃蟹這東西捕上來是未死先臭的，冰不住。市場里賣的紅膏梭子蟹，大都是養殖的，嚴格來說是暫養的。

狀元岙島深水港作為溫州的主要港區，設計吞吐能力7000萬噸，它的開港，讓溫州港進入一個嶄新的時代。可是，據當地村民說，新中國成立前，狀元岙與外界交通就是劃船，海上還有海盜出沒，有漁民和商人被搶劫乃至被打死。新中國成立后沒有了海盜。最根本的改變是2006年“溫州（洞頭）半島”工程建成通車后，洞頭列島中、南片島嶼居民出行，汽車替代了舟楫，風雨無阻。我在狀元村住了兩天，作為一個“闖入”村里的外來者，村民都熱情待我。他們待客的方式是端凳倒茶，有問必答，哪怕面對陌生人。

就這樣，我一個海島一個海島地走讀，2019年元旦完成了計劃中的海島走讀之后，我又利用雙休日和節假日開始走讀溫州海岸線。溫州地貌屬華南褶皺系、浙東南褶皺帶，世界性的海面變動，直接影響著溫州海岸線的變化。我從溫州海岸線的最南端蒼南縣霞關鎮開始走讀，經過鰲江河口到飛云江河口，再從溫州灣到樂清灣。我強烈地感受到人類活動與經濟建設是改變溫州海岸線的另一重要因素。

溫州海洋文化，是“敢為人先、特別能創業”的“溫州人精神”之源頭，海洋文化在整個溫州地域文化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深入走讀海島與海岸線，用文學語言講述海洋文明的開放性、外向性、多元性和兼容性的特征，以新的高質量創新，推動溫州地域文化向更高層次發展，這是多么有意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