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人杰，1968年生，浙江天臺人。始居杭州，三屆援藏干部，之后調藏工作。西藏文聯副主席、中國詩歌學會常務理事，被評為2014年度中國全面小康十大杰出貢獻人物。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獲第八屆魯迅文學獎、《詩刊》2021年度陳子昂詩歌獎年度詩人獎、第四屆昌耀詩歌獎、2021年度中國作家集團·全國報刊聯盟優秀作家貢獻獎、第五屆中國長詩獎、第二屆徐志摩詩歌獎、《詩刊》青年詩人獎、第二屆《揚子江》詩學獎、珠穆朗瑪文學藝術獎特別獎等獎項。

 

《慈覺林》

小時候

只要看見

慈覺林上空的那朵黑云

阿媽就會喊我進屋去

 

如今她不在了

那朵黑云會回來

會長久地停留在慈覺林上空

而我的阿媽已不在了

注：慈覺林，位于拉薩河南岸，現為文成公主演出所在地。

 

 

《朝思》

玉宇，寧靜的廳堂

鐘聲中啟著一輪紅日

神是偶然

家譜，是驚奇的時間

三葉草的岔路口

三顆小精靈如生命的起點

 

 

《月亮》

又見到了你

或為你所見

 

溫柔的光線預示傍晚來臨

一次次眺望，穿越——

你的榮光，這霄漢與我有關

無休止的探求、寧靜

因為你的凌駕之上，月光下

我的沉醉

上弦、下弦撩動心弦

明亮與否，由黑夜評判

我的瞳仁，升起了維納斯

多少次，盈虧于心

在你的清輝玉臂

不再懼怕黎明的吻別

多少次，遠遠臨近、戰栗靠近

在凝望的蒼穹，在星座的庭院

 

 

《泅渡》

掙扎著閃電

與遠山絕望的彼岸

饑餓深不可測的入口

通向天堂的幻影

 

 

《濱河公園》

人工島分開拉薩河

放生魚游回水中

央金梅朵繞著白塔轉圈

 

多少年了，推土機舉起星辰的屋宇

碼頭，咀嚼著悲風

橋不曾使兩條岸依傍

 

只剩下流水

傾聽著皮筏的回聲

白頭翁，一直凝眸著雪山余影

愛，由落日賜予棲息的歸鳥

 

 

《龍王潭》

一只鳥啄開黎明

龍王潭升起布達拉

黃鴨知趣

斑頭雁馴良

黑頸鶴忠貞

卷舒間，穿羽衣的牟尼

翩翩起舞的李白

黃童白叟從浪花逸出

 

仿佛戲謔人間

風吹不散刎頸之交

紅爪如荷

在水面孵出七分秋色

更有白頭翁

在剛剛起舞的浪尖上

打起瞌睡

 

 

《高原養路人》

為山投下肋骨

為命，懷揣迭代的心

又注定被輪胎棄置在旁

像螺絲釘，嵌入道路的意志

 

日復一日，溝壑

用想象力砥礪

推土機，追隨心中隆隆的意境

瀝青加入魂魄

清冷寒夜，壓進星光

 

歲月靜好與誰環環相扣？

回家，在心路上纏綿

有時是雪花

有時是十字鎬捉來的火花

替高原雕刻移動的字符

 

 

《端午》

長天如流

高原涌起

雪山，詩歌粽子

青藏，一襲青衫，走在天問路上

 

 

《上學路上》

——給兒子在今

向學校飛去的風箏

停泊在字里行間

骨肉生花，凡手指觸摸之處

天空呈現你小手的兩端

 

霜降和春分，點綴節日的街道

如同一片葉子的兩面

是非、毀譽共用一頁紙

循著它，課堂之外的東西

有一種倔強借樹開花

 

通往知識的枝蔓很多

但真理的樹干只有一條

通往學校的路

灰撲撲的

但總有人留下新鮮腳印

 

 

《多米諾骨牌》

兒子在搭多米諾骨牌

在搭

我和他

與這世界的隱秘聯系

 

近望不到遠

后方看不見前方

正面始終站在背面

 

我是哪一塊骨牌

注定被一雙小手派遣

 

仿佛每一步依偎都在和世界訣別

仿佛我已沒有多余的籌碼

只有應聲倒下的邏輯

而不問誰的安排

 

對于七歲的兒子

他的一次次尖叫

就像潮水沖毀寶塔

他的歡笑不懂我的淚水

……

（組詩未完，全文見《大家》2023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