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送綦毋潛落第還鄉(xiāng)》

圣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遂令東山客，不得顧采薇。

既至君門遠，孰云吾道非。江淮度寒食，京洛縫春衣。

置酒臨長道，同心與我違。行當浮桂棹，未幾拂荊扉。

遠樹帶行客，孤村當落暉。吾謀適不用，勿謂知音稀！

盛唐詩人綦毋（雙姓）潛，字孝通，生卒年不詳，開元十四年（726）進士，后來當過地方官，又在朝廷上做過校書郎、拾遺、著作郎；他醉心于佛學(xué)和詩歌，對從政沒有多少興趣，最后棄官而去，不知所終。他的詩名曾經(jīng)很大，而作品流傳于世的卻不多。大詩人王維有兩首贈他的詩：《送綦毋潛落第還鄉(xiāng)》《送綦毋校書棄官還江東》，前者曾入選《唐詩三百首》。

唐代的科舉考試，是先由地方主官遴選推薦若干本地才俊去參加國家級的考試，這些人被稱為“舉子”，他們?nèi)绻辛诉M士，就再參加公務(wù)員考試，然后就可以進入官場了。那時進京趕考的舉子能考中進士的甚少，絕大部分只能落第，還鄉(xiāng)，唐人送給科考落第者的詩章甚多，大抵說些同情安慰鼓勵的話，形成了相對固定的套路，意思不大。

王維到底是一流高手，他寫起這個容易落入俗套的題材來亦復(fù)不同凡響。《送綦毋潛落第還鄉(xiāng)》一詩從當今這個偉大的時代寫起，充分肯定士人們積極進取的心態(tài)（“圣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遂令東山客，不得顧采薇”）；接下來說，考試總歸不可能全部通過，未能過關(guān)并不說明其人不行（“既至君門遠，孰云吾道非”）。以上六句是寫“落第”。接下來寫綦毋先生做回鄉(xiāng)的準備（“江淮度寒食，京洛縫春衣”），王維則殷勤設(shè)酒送別（“置酒臨長道，同心與我違”）。以下幾句設(shè)想他歸途中所見的景色——這是照應(yīng)詩題中的“還鄉(xiāng)”。全詩層次井然的章法很像是當年科舉考試科目中“試帖詩”的路數(shù)。

詩的結(jié)穴兩句“吾謀適不用，勿謂知音稀”則綜合地來說“落第”和“還鄉(xiāng)”這兩個方面。“吾謀適不用”用了一個春秋時代的語典（詳見文公十三年《左傳》）——不知道這個典故出處的讀者仍然可以明白，這里的意思是說這一次的落第純屬偶然，是一個碰巧的意外；“勿謂知音稀”則謂我永遠是深刻理解足下的朋友。這樣就巧妙地把全篇要旨都收拾干凈了，而且充滿感情。

王維是一位多面手，邊塞、山水、田園、懷古、送別……無不應(yīng)付裕如，頭頭是道，且多名篇名句。這是大詩人的派頭，小一點的詩人，能寫好其中一種，略有出色的篇章或能夠讓人記住的佳句，就已經(jīng)可以立足稱雄了。

祖詠《終南望余雪》

盛唐詩人祖詠有一首著名的《終南望余雪》：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云端。

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此詩千古傳誦。終南山在首都長安之南，在城里只能見到山的背面（古人以山北為陰），這里的積雪較難融化，雪后天晴，景色很好，但化雪是要吸收大量的熱量的（“霜前冷，雪后寒”），所以這時長安城里氣溫下降。

寥寥四句，把《終南望余雪》這個題目寫得很是真切。

一首詩寫多長，原本要看詩人的高興，但祖詠這首詩是寫在科舉考試的答卷上的——按當時的規(guī)矩，這樣的“試帖詩”應(yīng)是五言十二句，而祖詠只寫了三分之一，就匆匆交卷了。這怎么能行呢！遭到責(zé)問后他回答道：“意盡。”已經(jīng)題無剩義了，于是就這么交卷，不做任何增補（詳見《唐詩紀事》卷二十）。這祖詠膽子夠大的，他簡直是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啊。

但是祖詠竟然考取了進士。這主考官的膽子也夠大的——他是拿自己的官運開玩笑啊，其人的風(fēng)度氣象同祖詠可謂旗鼓相當。后來平安無事。看來這里的考生和主考都不是古往今來一般常見的奉命唯謹?shù)摹肮ぞ呷恕薄?/p>

這一次科考的情況顯然不具有可推廣性，但其中表現(xiàn)出來的盛唐氣象又是何等令人神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