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春雨過后，贛南閩西的萬山叢中，競相開放的映山紅如血似火，一如犧牲在這片紅土地上的紅軍烈士永遠燃燒的生命。

一

1928年8月25日晚，紅四軍參謀長王爾琢在追擊叛徒途中，不幸中彈犧牲，年僅25歲。噩耗傳來，朱德心如刀割，長嘆一聲：“我軍失去一位能將也！”

王爾琢，湖南石門人，黃埔軍校一期生，1924年經周恩來介紹入黨。大革命失敗后，王爾琢跟隨周恩來參加南昌起義，出任國民革命軍第4軍第25師第74團參謀長。

起義軍主力南下，王爾琢隨朱德留在三河壩阻擊敵人。血戰三天三夜，3000人的隊伍損兵過半。失敗的陰影籠罩著士氣低落的部隊。行至贛南大余，饑餓疲憊的士兵哄搶了縣城里的當鋪……

危急時刻，朱德命令第74團黨代表陳毅把部隊拉到城外集合。陳毅高喊：“站隊！站隊！”

第一個站到陳毅面前的，是朱德；第二個，就是王爾琢。

1928年4月，朱毛紅軍會師井岡山。王爾琢擔任中國工農紅軍第4軍參謀長兼第28團團長。

龍源口之戰，王爾琢指揮第28團突襲敵軍指揮部，殲敵一個團，名震湘贛邊界。

1928年8月，紅軍攻打郴州遭受重創，對革命失去信心的第28團第2營營長袁崇全帶領兩個連出走，企圖投靠國民黨軍。

這兩個連隊都是南昌起義留下的種子。消息傳來，官兵義憤填膺，紛紛主張派大部隊追趕，把袁崇全“打”回來，王爾琢則主張“喊”回來。在他看來，大多數戰士是被欺騙蒙蔽的，一旦武力追趕，很有可能造成傷亡。他向朱德表示：“我和他們同甘共苦、出生入死，他們一定會聽我的。即使勸不回袁崇全，也盡量把迷途的戰士拉回來！”說完，他與28團黨代表何長工帶著一個排連夜出發，終于在江西崇義縣思順圩追上了正在休息的兩個連隊。

已是深夜，王爾琢命令全排在稍遠處警戒，獨自一人上前喊話，以便讓被脅迫的士兵放下戒心。得知袁崇全原來是要帶他們去叛變投敵，許多戰士醒悟過來，三五成群地聚攏在了王爾琢周圍，決定跟著團長重返井岡山。袁崇全見勢不妙，乘王爾琢不備，連開數槍，帶著幾個親信趁夜暗倉皇逃走。

王爾琢就這樣倒在血泊之中。半個月后，朱德親率紅軍攻入遂川城，處決了叛徒袁崇全。

在為王爾琢召開的追悼會上，毛澤東親自起草了挽聯：“一哭爾琢，二哭爾琢，爾琢今已矣，留卻重任誰承受？生為階級，死為階級，階級后如何？得到勝利方始休！”他這樣評價這位愛將：“爾琢用自己的犧牲，換回了兩個連，穩定了紅軍，挽救了革命。”

1927年3月，參加北伐的王爾琢來到武昌。這時的王爾琢還未曾與快3歲的女兒見過面。他在黃土坡租了一間民房，寫信讓母女倆前來團聚。然而，待到妻子鄭鳳翠帶著幼女桂芳找到相約的小屋后，左等右等卻沒有等到丈夫的到來。原來，剛剛成了國民黨通緝的“中共要犯”的王爾琢，已經潛往上海尋找黨組織。鄭鳳翠只好帶著女兒回到湖南老家。幾個月后，她從公公那里看到了一封令她不忍卒讀的信：“鳳翠母女此次來漢，未謀一面，深為憾事。兒何嘗不想念著骨肉的團聚，兒何嘗不眷戀著家庭的親密，但上海、長沙烈士們殷紅的血跡燃起了兒的滿腔怒火，亂葬崗上孤兒寡母的哭聲斬斷了兒的萬縷歸思。為了讓千千萬萬的母親和孩子能過上好日子，為了讓白發蒼蒼的老人皆可享樂天年，兒已決意以身許國，革命不成功，立誓不回家。鳳翠娘家父母雙亡，望大人善待兒媳，見鳳翠如見兒一般……”

1989年6月，87歲的鄭鳳翠去世。人們在老人留下的一個首飾盒里發現了60粒杏仁，那是鄭鳳翠對丈夫犧牲60周年的特殊紀念。

二

“秋收時節暮云愁。”1927年9月20日，毛澤東在湖南省瀏陽縣文家市里仁學校向工農革命軍第一師全體人員發表講話，宣布了中共前敵委員會關于不打長沙轉兵向南的決定。

這是毛澤東頂著巨大壓力做出的決策。在里仁學校大操場集合的人群中，最早站出來支持毛澤東正確主張的就有伍中豪，時任起義軍第3團副團長兼第3營營長。

在秋收起義隊伍中，伍中豪文化程度較高，與毛澤東相識也很早。伍中豪，湖南耒陽人。1923年，還在北大文學院讀書期間，伍中豪就受李大釗影響，加入了黨組織。1925年5月，受黨派遣，伍中豪南下廣州，考入黃埔軍校第4期步兵科。畢業后他到毛澤東主持的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擔任軍事教官。長達半年的時間里，伍中豪與毛澤東同居一室。伍中豪敬佩毛澤東對中國革命的深刻見解。毛澤東則欣賞伍中豪的好學上進，親切地喊這個小他12歲的湖南老鄉“豪子”。

1928年1月初，伍中豪率三營九連突襲大坑鎮，消滅了遂川靖衛團大部，乘勝占領遂川縣城，為部隊解決了冬衣和過年的給養。不久后，伍中豪在攻打寧岡縣新城的戰斗中腿部負傷，他硬是忍著傷痛率先登城，撕開突破口，取得了秋收起義以來最大的一次勝利。

1929年1月，湘贛兩省國民黨軍調集6個旅約3萬人準備兵分5路進攻井岡山。在紅四軍前敵委員會召開的會議上，伍中豪堅決支持毛澤東游擊贛南的主張。1930年6月19日，紅四軍在地方武裝的配合下，從南、北、西三面向龍巖城發起猛烈攻擊。至14時，殲滅國民黨第一混成旅主力2000多人。

毛澤東曾說：“紅軍在贛南有今日之發展，伍中豪有功，他是力主到贛南來的。”

1930年10月，已經擔任紅一方面軍前敵委員會委員、紅12軍軍長的伍中豪帶領一個警衛排，從吉水出發取橫江渡，調集贛西南各縣獨立團，準備向福建漳州進軍。途經安福縣城時，遭到地主武裝的伏擊，官兵死亡過半。伍中豪也在突圍中犧牲，時年25歲。

1949年開國大典前，毛澤東接見各大野戰軍出席慶典代表時，對羅榮桓、粟裕、譚震林感嘆道：“如果伍中豪、黃公略在的話，他們該有多高興呀！”

三

1949年9月，一對母女剛剛走進中南海，彭德懷就急急迎了出來：“終于找到你們了。好！好！”這對母女就是紅軍戰將黃公略的妻子劉玉英、女兒黃歲新。

黃公略，湖南湘鄉人，畢業于黃埔軍校第三期高級班；1927年12月，參加廣州起義，加入中國共產黨。

平江起義后，紅五軍兵分兩路，一路由彭德懷、滕代遠率領，開赴井岡山；一路由年僅30歲的黃公略指揮，發展湘鄂贛根據地。僅僅兩年時間里，黃公略便把隊伍從最初的200多人發展到近2000人。后來，黃公略又領導擴展由江西永新至廣東南雄，縱400里、橫300里、赤色群眾400余萬的根據地。他杰出的軍事才干和對游擊戰的深刻見解，得到毛澤東高度贊揚。1930年9月，毛澤東在《蝶戀花·從汀州向長沙》一詞中寫道：“六月天兵征腐惡，萬丈長纓要把鯤鵬縛。贛水那邊紅一角，偏師借重黃公略。”

1931年3月下旬，蔣介石集結約20萬大軍第二次“圍剿”中央蘇區。這時的紅軍只有3萬人，毛澤東主張誘敵深入，在退卻中尋找敵人弱點，集中兵力給予毀滅性打擊。

擔任紅三軍軍長的黃公略隨機應變，將阻擊戰變為伏擊戰，指揮部隊從埋伏的地方突然殺出，一下子打亂了敵軍的部署，10000多人的敵第28師頃刻間分崩離析，師長公秉藩也做了紅軍的俘虜。黃公略率紅三軍從天而降的英姿，給在白云山頭指揮戰斗的毛澤東留下了深刻印象。

“白云山頭云欲立，白云山下呼聲急，枯木朽株齊努力。槍林逼，飛將軍自重霄入。”這里的“飛將軍”，便是指黃公略。

第三次反“圍剿”，黃公略率領紅三軍，配合兄弟部隊首戰蓮塘，次戰良村，再戰黃陂，三戰三捷。

1931年9月15日上午，當黃公略率先頭部隊行軍轉移途中，到東固六渡坳時，突遇3架敵機襲擊。就在黃公略指揮部隊迅速隱蔽時，子彈穿進了他的胸口、腹部和腋下。鮮血，瞬間染紅了灰布軍衣。

生命最后時刻，黃公略強忍劇痛，向參謀長陳奇涵擠出一絲微笑：“替我寫封家信，家中有老母、妻子，還有一個沒見過面的小女，她叫黃歲新。就把我埋在這兒吧，我喜愛這里的山和水……”

將星隕落。毛澤東含淚寫下挽聯：“廣州暴動不死，平江暴動不死，而今竟犧牲，堪恨大禍從天落；革命戰爭有功，游擊戰爭有功，畢生何奮勇，好教后世繼君來。”

1939年，徐特立到八路軍駐長沙辦事處工作。送別徐老的時候，毛澤東專門向他請求一事：“此去長沙，一定設法找到劉玉英母女倆，這是我牽掛多年的心愿呀！”幾經周折，徐特立找到了劉玉英。10年后，彭德懷專程派人將母女倆接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