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冬季，我自認經歷了寫作生涯里極為重要的時刻——首部長篇小說初稿完成。接下來，便是五味雜陳的每時每刻，狂喜，挫敗，像鞋底的碎石子，刺痛我。在忍受了難以忍受的時光后，已是2021年初夏，似乎理所當然，我沒有勇氣重讀。多年來，我想在長篇小說里寫下的人物，是他們應有的模樣嗎？他們愿意讓我這樣而不是那樣賦予他們以愛，以恨，以行走人間的力量嗎？我想我擅自篡改了他們的生活。這不是他們樂意重新活著時的樣貌。這不好。

隨著時間推移，我略微積攢起勇氣和體力重寫。有時想，我在這里寫下的每個人，無不曾對人生對生死有過自以為是的遠見，時常在與命運對峙中或灰頭土臉，或汲取力量。他們帶著欲望上路，在不知所措里敗下陣來。時間不留情面——誰說不是？當人們——當我們真正認識生活時，已在時間里老去。

再次重寫，讓我有機會重新結交他們。我幾乎帶著赴死之勇嵌入他們的命運，或者，確切地說，他們融進我的生命。長夜里，我會驟然跳起：我們對命運這雙“天一樣大的大手”的質疑，是不是對生命本身的告慰，告解。而我們未竟的理想、歡愉、英雄氣概，都在循環往復。

顧長年說，人們深信必死無疑，仍然懷抱摯愛行走一生。

顧尚清說，我有全部的懷疑。有時我仰望蒼穹，星辰靜默不動，竟覺得是上蒼給我的慈悲和善意。有時，我心底充滿憐憫，憂慮……就像我有一天走了，離去，那我是到了哪里？那里是否也有群星、河流，和亙古不變的愛……

時間往前。如果我們愿意聆聽，那里有喧囂里的寂靜，如沉默大地上蘊藏的智慧，愛不遮掩，恨不躲避。有回望，慈悲，和永不棄絕的勇氣。

感謝《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