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蟲印象》（點評本），金波著，錢理群點評

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 2022年6月

金波先生是小朋友們熟悉和熱愛的兒童詩人和作家。孩子們都讀過他的作品，課本里有他的童詩和美文，家里的書桌上，也不會缺少了他的書，孩子們都親切地叫他金波爺爺。但是，就在前幾天，我忽然驚喜地發(fā)現(xiàn)，住在養(yǎng)老社區(qū)里的金波先生，已經(jīng)返老還童了——不是說，他由一位皤然老者忽然變成了一個翩翩少年，只是說，他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狀態(tài)，重又回到了少年兒童那種無拘無束、天真爛漫的美好境界。

我這個發(fā)現(xiàn)，是從金波先生最新出版的《昆蟲印象》這本散文集開始的。作者自小就喜歡玩昆蟲，而今住在養(yǎng)老院里，他又重新拾回了小時候的愛好。他不但飼養(yǎng)、玩賞昆蟲，而且還把自己和蟲兒的故事寫出來，完成了這本富于童心童趣的真情之作。書中寫到的昆蟲，不僅有會爬能飛的，也有不少能歌善舞的。作者對這些蟲兒，就像對老朋友一樣熟悉和喜愛。有一回，友人送來五只金鈴子，作者珍愛地把它們養(yǎng)在了一個檀木盒子里。然而，這些金貴的蟲兒，不僅一只都不叫，而且，還一只又一只地死去了四只。最后，只剩下一只還活著。作者寫道：“也許是為了給我一點寬慰吧，這一只終于叫了。”“它摩擦翅膀，直立抖動，發(fā)出‘鈴……鈴……鈴……鈴……’的金屬音色。它身姿端正，那樣子很認(rèn)真，很莊重。”金鈴子聲情并茂的叫聲，令作者大喜過望，以致晚上睡覺時，還“特意把它放在枕邊”“熄了燈，閉上眼睛靜候著它的叫聲。”（《金鈴子》）從這一幅幅美麗動人的“人與蟲”的圖畫里，哪里看得出這是一位八旬老翁的日常呢？這分明是一個活潑天真的兒童，與昆蟲相對嬉戲的活劇啊。

《昆蟲印象》里，還寫到一只居然從冬天活到了春天，并且一直叫到了夏天的冬蟈蟈。作者親切地對它說著悄悄話：“你的叫聲，對于我來說，就是時間流動的聲音，因為在時間的分分秒秒里，一直有你的聲音。”話語中充滿了對冬蟈蟈的綿綿情意。（《冬蟈蟈最后的日子》）《伏涼兒》一篇所寫的，是那叫聲“幽細(xì)綿長，縷縷如絲”，因而，被人們擬聲給它起了“伏涼兒”這個名字的一種鳴蟬。作者說，單憑那叫聲，伏涼兒就可以成為一種夏天的象征：“伏涼兒獨特的叫聲，在這個林葉蔥蘢，花草繁茂的季節(jié)，給了我一種獨特的享受：一種天籟般的無法復(fù)制的韻律。”如果那伏涼兒能夠聽得到、聽得懂這句話，它們真要把作者引為知音了。

作者每寫到一種他所熟悉的昆蟲，不僅像面對相熟的小友一樣喜歡和珍愛，而且，常能“推己及蟲”地喜其所喜，憂其所憂，就像面對自己的家人一樣。在寫冬蟈蟈的那一篇里，作者眼看著一只從冬到夏，一直歌唱著陪伴了自己幾個季節(jié)，而今因衰老而臨近死亡的蟈蟈，痛惜而又無奈地對它說：“現(xiàn)在是夏天了，山野里已經(jīng)有你熟悉的朋友了：那蚱蜢，那蟬，那蜻蜓，那蝴蝶……它們聽到了你的聲音，你也聽到了它們的聲音。”看著那已經(jīng)無力重返山野的冬蟈蟈，作者又輕聲安慰道：你就在我身邊靜靜地生活吧，我會更精心地養(yǎng)護(hù)你，“送你走到生命的盡頭，就在這個蔥蘢美麗，鳥鳴蟲嘶的夏天”。這真情的告語和表白，不僅表現(xiàn)了對冬蟈蟈的喜愛與感激，也流露出作者對這只終將老去的蟲兒的深深的痛惜與不舍。

《烏英哇》一篇所寫的昆蟲，是一種會發(fā)出“烏英，烏英，哇——”的叫聲的鳴蟬，是作者童年的一個美好記憶。篇中寫道：當(dāng)我停下腳步，傾聽它的叫聲時，“那蟬好像知道我在聽，就像是遇到了知音，傾訴不止……”另一篇，同樣是寫鳴蟲的《油葫蘆》，以十余頁的篇幅，記述了作者對油葫蘆的喜愛。文章開篇便說：“這么冷的天氣，能喂養(yǎng)一只鳴蟲，真叫我樂不可支。”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話語，正是作者對油葫蘆真情喜愛的表現(xiàn)。為了每天能早一點聽到這種只在夜晚才會鳴叫的油葫蘆的叫聲，作者還想出了用一塊布遮蔽光亮，為它制造一個黑夜環(huán)境的辦法來。單憑這一處描寫，一個活脫脫的大兒童的形象，就生動地走到了我們跟前來。

作者喜歡聽油葫蘆的叫聲，是因為油葫蘆那獨特的叫聲，“洪亮婉轉(zhuǎn)，顫音幽細(xì)”，能使他獲得內(nèi)心的寧靜與舒適。然而，作者對蟲兒的興趣，也不全在鳴蟲方面。即便對某些其貌不揚，甚至被人嫌棄的小蟲兒，作者也是滿懷興味，津津樂道。譬如《米蟲》一篇中，對賞玩米蟲之趣的記述：為了能清晰地觀賞米蟲，他會“把小盒子傾斜一下”。當(dāng)大米滑落到盒子一側(cè)時，“米蟲就從米粒里凸現(xiàn)出來，開始在空曠的盒子里，轉(zhuǎn)著圈兒走起來，就像模特兒走臺步，那樣子很美”。而今，這令人嫌棄的蟲兒，到了這位大兒童的眼前和筆下，卻也變得如此俊美而可愛了。

《昆蟲印象》中不僅寫了金鈴子、冬蟈蟈、伏涼兒、烏英哇、油葫蘆等多種鳴蟲，也寫到了蜜蜂、螢火蟲、豆娘及茶色金龜子等，雖不會鳴叫，卻能各以秀美的身姿、會發(fā)光的身體，或采花釀蜜的特異功能而稱奇的昆蟲。作者對小小蟲兒的珍愛，說到底，是一位童心未泯的老者對那“本真的大自然”的一往情深。到山林曠野中去尋求快樂，是兒童的天性帶給孩子們的一份最珍貴的恩物；而那能夠有意識地讓自己融入大自然中，重新找回自己遠(yuǎn)去的童年和童年的快樂的人，是只有像金波先生這樣童心未泯的人，才會擁有的一種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