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好了要下的雨》

決定好了要下的雨，從來不急

不會在電閃雷鳴中

讓突然遇見它的人驚慌失措

決定好要下的雨不會追隨烏云

滿世界亂跑了

不再跟著風，翻揀

輕飄飄的東西。只打濕它們

潮濕是一種回憶，浸著快樂或悲傷

決定好要下的雨，會提前

告知雨披，和所有沒有雨披的人

決定要下的雨大多數來自于

清貧的童年。讓你現在還能

苦等到深夜，決定好要下的雨

遲遲未來。不是

有一件衣服被誰忘在屋外

就肯定是要指給你看

哪里是洼地，哪個人是

刀山火海也必須得奔赴的人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很多告別，仿佛通達過天地

方能成行。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撕開各自的天幕，兩個豪爽之人

就此別過了。很多告別

像是在撕裂著同一個人

連影子也在忍著漫長的疼痛吧

而更多告別，寂然無聲像

從來沒有發生過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沒有什么值得捎出去的消息

世上飄著的都是

抱緊過的蟬蛻

在一場細雨之后就不見了

最后的告別之前我也

只來得及附身于

一塊厚重的石板

只奢求好奇的春風試著推一下它

 

《存著這樣一些電話號碼》

他們是:開鎖匠，油煙機清理工，快遞員……

你不確定有沒有撥打過

有的話，是什么時候

但你相信，只要撥打

肯定就會接通，獲得

禮貌而肯定的回復，用方言或

和你一樣蹩腳的普通話

你還能想象出他們

幾乎和你差不多的

表情，穿著，模樣。在

無法應付生活中，你和我

才會同時想到的號碼

哪怕在忙線的焦急中，你

和我也有一樣的耐心再等會兒

 

《綠》

有些枝條還在開花，有些深陷于

花事之后，深綠色的落寞中

肯定也有無枝可依的花

還在焦急尋找依傍

當你從姹紫嫣紅中回過神來

你能數出來的美好

都已染成了綠色

或許已經越過我們想象不到的地平線

仿佛除了綠，世間

再沒有什么能讓人放心的好消息

 

《山貨鋪》

路停在哪一座山下，我也不打算

再走了。開一間山貨鋪，安頓好一生

秋天的蘑菇、榛子鋪滿臺階

冬天的沙棘、冰凌綴滿窗戶

山坡上，放養著

只喜歡在春天的野桃花

如此琳瑯的四季都含在眼中了

誰能取走我的眼睛，也就取走了所有

 

《記 憶》

墓園的松樹還像去年冬天

那樣慘綠。而逝者已經不再經歷

我們的四季。一支歌

反復吟唱，在婚禮和葬禮

一截枯根還錨在

一塊石頭深深的裂痕中

只要保留著曾經的念頭，死

就是不完整的。真正的死亡

是失去對一切的記憶

風吹過的時候，枯草搖曳

像海浪。這片山坡也曾是汪洋一片

 

《找不見的，就不再找了嗎》

流淌，是水的天賦。再遠

循著記憶，它們

都會朝大海奔去

哪怕一次次被吹散，凍僵，埋葬……

我曾看見一掬水

囚困在石膽中。億萬年之久了吧

為什么依然禁不起輕輕的搖晃

曾有一個兒子，被拐賣到

十里之外的異鄉

在每天的落日中

都會堅持回想著漣漪中的故鄉

 

《一根木頭中》

一根木頭中，火焰多一些

還是灰燼多一些

燃燒之前，我能掂出

手中，這根木頭的重量

如果不介意，我也能

從誰那里借一桿秤，稱一稱

燃燒之后的灰燼

但除了火焰，還有

飄散的青煙

這注定無法稱量的部分，仿佛是

一根木頭，在燃燒中默許給

天空的貢品。應該算是

一根木頭中最重的部分了

不然，如何能將天空染得那么藍

 

《角》

所有人都錯認為的

一截枯木。洪流中，沉沉浮浮

緊揪著我的心，只有我肯定

那不是。那是

你們從來沒有見識過的

一只巨鹿的角

為此，在后來的夢中

我不得不空出一小片灘涂

以供它從劫難中逃生

只要它能抖落渾身的泥污

能從恐慌中回過，濕漉漉的巨角的頭

凝視一眼，整個渾濁的河流

就有重歸澄澈的可能

 

《春天的旁觀者》

頻頻點頭的野花、野草中間

意識到自己不過是未受邀請

就擅自闖入春天的人

反而變得不再拘謹

不再怕弄壞了主人的心愛之物

而患得患失。再也

無須顧忌自己的窮酸之相

肆無忌憚看著、聽著、嗅著、吞咽著……

這么多年，我得多么僥幸

遭逢過這么多絕不雷同的春天

從未因絲毫劣跡被認出

同時，因春天的無視又感到

快樂不能分享的悲傷

一個終于可以動用情感說話的人

卻尷尬的像盛宴上的旁觀者

 

《當 初》

當初多好啊！當初……

是悔不當初的

當初。月亮也是甜的

而你抿著嘴

有人仍在逗你，有人又

往你咬緊的牙邊喂了一顆糖

現在，為了被月亮看上哪怕一眼

你張大空空蕩蕩的嘴巴仰望著

現在，連苦水中浸泡著的

月亮也在替那個當初的混不吝惋惜

當初，他們得有多大耐心啊，他們

知道，只要一直笑著

笑著……你就會不哭了

 

《看朝陽，或落日》

朝陽和落日之間，你更

偏愛哪一個？怎樣選

都讓人覺得無趣

怎么選都像是敷衍

我們手頭往往有更多要緊事兒

左右為難的時候，又不得不

放下，抬頭看看太陽

萬物的影子又被挪到哪里了

有一次，落日

將一片黑壓壓的山峰堆在我身上

似乎要我背著回家

有一次，在山頂，朝陽

看穿了我的矯作，那么輕易

就把我的影子送回下面的煙火中

【張常美，山西人代縣人，八二年生。獲十七屆華文青年詩人獎，參加三十七屆青春詩會。有詩集《不惑的繩結》《我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