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6日，2022年諾貝爾文學獎花落法國作家安妮·埃爾諾。雖然安妮·埃爾諾從1974年開始創(chuàng)作，至今已出版了約十五部作品，但目前只有一本《悠悠歲月》中文版在售。

最近，“從《悠悠歲月》說起——談法國作家安妮·埃爾諾”分享會舉辦，出版家、學者、譯者、作家們從《悠悠歲月》說起，共談這本書和安妮·埃爾諾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藝術特色、文學價值，以及被譯介到中國背后的那些故事。

分享會現(xiàn)場

《悠悠歲月》作為安妮·埃爾諾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在法國一經(jīng)出版就獲得了當年的杜拉斯文學大獎。書中，作者采用“無人稱自傳”的方式，實際上是在自己回憶的同時也促使別人回憶，以人們共有的經(jīng)歷反映出時代的演變，從而引起內(nèi)心的共鳴。大到國際風云，小到飲食服裝，家庭聚會，乃至個人隱私，無不簡潔生動。通過個人的經(jīng)歷來反映世界的進程，實際上寫出了集體的記憶。小說的時間跨度有六十年，因此無論什么年齡段的讀者，都能從中找到自己最熟悉的內(nèi)容和記憶。

《悠悠歲月》書影

《悠悠歲月》之深厚社會、歷史內(nèi)涵

據(jù)了解，安妮·埃爾諾的代表作《悠悠歲月》曾獲得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和中國外國文學學會聯(lián)合評選的“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獎項，2010年首次在中國出版發(fā)行。“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獎設立于2001年，迄今為止，已有98位外國作家的最新之作得以第一時間被介紹、引進至中國翻譯出版，其中不乏名家名作。為了慶祝該獎設立20周年，202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從已出版的獲獎圖書中挑選七部精品續(xù)約再版，安妮·埃爾諾的《悠悠歲月》正是其中之一。

出版家聶震寧、中國外國文學學會原會長陳眾議是“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評選活動的發(fā)起人。

聶震寧表示，創(chuàng)辦這項活動的初心在于以中國學者的文學立場和審美眼光選擇外國文學作品，同時向世界文學表達中國學者的文學態(tài)度。他回憶起安妮·埃爾諾這部作品當年獲獎的經(jīng)過：“五位法國文學分評委一致投票給埃爾諾，因此沒有任何爭議。因為《悠悠歲月》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一部作品，當時在法國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我們的評選標準要求作品必須有深厚的社會、歷史、文化內(nèi)涵，同時在一定范圍內(nèi)產(chǎn)生過較大影響。”

我們?yōu)槭裁匆x《悠悠歲月》？聶震寧認為埃爾諾的趣味更多在于回憶社會，回憶幾十年來在社會中看到的種種。這種社會性是她與很多女作家不同的地方，她的寫作更接近于歷史主義、客觀主義的寫作，著力于“有意味”的事物，捕捉每一個“有意味”的場景、存在、歷史現(xiàn)象，比如一個影星、一首歌曲、一張照片……這種社會、歷史、文化的內(nèi)涵增加了翻譯的難度，但讀起來很有趣味性。

翻譯家吳岳添當年是“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法國文學評委會主任，他接過了翻譯這部作品的任務，在翻譯的過程中費了很多心思。

這本書講述了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以來的世界進程和時代變遷，內(nèi)容很豐富。吳岳添說：“這本書翻譯的難度并不在于語言本身，安妮·埃爾諾的語言是很簡單清晰的，每一句話都可以翻譯，不是很困難。難度在于大量的細節(jié)，書中提到的人和事物都是作者仔細挑選的，能夠使讀者馬上回想到那個年代。很多細節(jié)如果沒有親身經(jīng)歷就沒有體會，不知道講的是什么東西。”在翻譯過程中，吳岳添介紹，不僅查閱了大量資料，還向法國人一一請教困惑之處。

中國讀者看《悠悠歲月》不會感到陌生

在作家李洱看來，中國讀者在《悠悠歲月》中會找到強烈的共情。這部作品從1941年講起，直到2006年左右，中國讀者對這段時間的歐洲歷史非常熟悉。書中提到的重要作品，包括文學作品、電影、歌曲等，中國讀者也都有所了解。“所有這些使得中國讀者讀起來不會感到非常陌生。中國讀者感興趣的地方在于這部作品有強烈的對日常生活的描繪，非常強。”

李洱梳理了埃爾諾寫作的特色，首先是女性寫作中明顯的自傳性，其次是與法國的文學傳統(tǒng)甚至整個藝術傳統(tǒng)聯(lián)系緊密，比如印象派和立體主義，再就是法國新小說派的影響。埃爾諾把這幾個方面結(jié)合得非常好：“在個人記憶的深處又有廣闊的社會場景，歷史經(jīng)驗和個人經(jīng)驗之間的結(jié)合看上去是比較碎片化的，但是因為女性寫作本身的特點以及良好的藝術準備，使得作品呈現(xiàn)出整體性和有機性，我覺得是比較耐讀的小說。”

從創(chuàng)作手法上講，李洱認為《悠悠歲月》這本書有很強的藝術實驗性，也帶有元小說的性質(zhì)。埃爾諾非常真實，“就事論事”，這本書不像其他的現(xiàn)代主義作品那么“張牙舞爪”，而是處理得非常平實，細微地展現(xiàn)了二十世紀一些重要歷史事件是如何“隨風潛入夜”地產(chǎn)生影響，在平實的事物中潛藏著幽深的部分。

埃爾諾的特點就在于她不說“我”

法語文學專家董強認為，這幾天人們對埃爾諾的關注，已經(jīng)超過了對一般諾獎作家的關注，這源于埃爾諾在法國文學中的特殊性。她好像在關注自身，關注自己的家庭，但又從中跳脫出來。董強說：“埃爾諾在創(chuàng)作中使用大量事實性的東西，她堅信這個事實我當時經(jīng)歷了，有這樣的感受，那么我旁邊的那個人一定也感受到了。這不是我個人的事情，而是社會的事情。”埃爾諾的特點就在于她不說“我”，但寫的其實是大家的事情，大家都從中得到了共鳴。她的作品出版之后很快被其他歐洲國家翻譯，仿佛一下子歐洲的記憶都被她激活了。

在董強看來，埃爾諾的成功之處在于她得到了法國現(xiàn)當代人文社科理論的滋養(yǎng)，她的作品涉及大量社會學著作，如布爾迪厄的《區(qū)隔》、福柯的《知識考古學》、羅蘭·巴特的《明室》，可以說埃爾諾是六七十年代整個法國方興未艾的各種人文思潮的氛圍之下成長起來的優(yōu)秀作家。

董強還關注到安妮·埃爾諾和另一位法國諾獎作家勒克萊齊奧的相似性。兩位作家都有一種對社會現(xiàn)實的關注，對弱勢群體的關注，有很強的介入性。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勒克萊齊奧打破了文化與文化之間的隔閡，埃爾諾打破了階層與階層之間的隔閡，兩個人都希望通過文學去改變一些東西，改變這個社會。

蘇州大學法語系副教授陸一琛談到《悠悠歲月》的文本建構(gòu)。照片在這本書中起到非常重要的架構(gòu)文本的作用，因為整個文本就是以照片或者說影集的形式來建構(gòu)的，每一個年代的索引都由照片開始。照片起到了占有時間的作用，也是埃爾諾記憶的載體。她在《悠悠歲月》這部作品中用照片進行斷代，將照片描述給讀者看，于是我們有一群人在共同觀看影集的感覺，回憶起照片拍攝的年代，回憶起一系列與照片有關的記憶的承載物，例如很通俗的歌曲、當時轟動的政治事件、熱門電影、書籍等等。“我感覺照片有時是她寫作的一個模板，她其實想復現(xiàn)腦海中瞬間性的印象，所以她是以講述照片的形式來書寫，這也是她的寫作一個非常強烈的特色。”

陸一琛介紹，埃爾諾出身底層階層，后來通過教育實現(xiàn)了階層的跨越，但依然關注大眾文化。她游走在兩個階層之間，融合不同的文化取向和趣味，因此能夠引起讀者強烈的自我投射，這是她的作品在讀者中引起廣泛共鳴的重要原因。

據(jù)了解，諾獎消息一經(jīng)公布，《悠悠歲月》在多個平臺上很快銷售一空，人民文學出版社已緊急加印。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肖麗媛表示：“不是所有諾獎得主的書都賣得好，但我堅信安妮·埃爾諾將擁有廣闊的中國讀者市場。她的書應該屬于長銷書，具有旺盛且持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