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袁隆平

一

像月下老人背著裝有紅線的錦囊

你背著裝有水稻基因圖譜的挎包

在稻田行走，把這棵和那棵稻子拴在一起

把一樁樁好姻緣拴在大地之上

看著它們生兒育女，過顆粒飽滿的日子

如果擯棄詞語的歧義

世間萬事萬物蘊含的道理，都能用稻子表達

為此諸神和菩薩才都用稻谷敬奉

高貴和低微的人，都不拒絕用稻子喂養

從明白這個道理的那天起

你就有了此生永做稻谷月老的想法

一干就是六七十年，直到上帝都不忍讓你

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再干下去——

所有的善舉都有開始和結束

惟你在稻田里布下的恩澤和福祉

在你死后還會有始無終地繼續

直到世上再無“饑餓”二字，直到

天空和大地都被稻谷的濃蔭遮蔽

一個甘于一生為稻谷做月老的人走了

我們和稻子都知道，你

從來就不是一個輕易善罷甘休的人

像在人世那樣，你會把雜交水稻

再一棵棵種到天上去——

你行走的背影依然像一棵壯碩的稻谷

令天空矚目星辰驚訝；令一闕

關于中國乃至地球糧食的宏大史詩

有了橫亙天地間神話般耀眼的題目：

中國！China！雜交水稻！

二

一生你只種一種花：稻花

一開，就馨香滿天，浸透世界的額頭

一生你只用兩種工具：不育系和恢復系

只有秋后要看看稻根粗細時，才用到撅頭

一天從早到晚，你只做一種活計：種好稻子

一輩子從生到死，你只追求一件事：把稻子種好

只與稻子互相傾訴

只和地頭的一棵樹抱頭痛哭

只讓蝴蝶和蜜蜂，在腳面和雙頰逗留

口中酒氣散凈了才去稻田

等稻葉上的露水全干了才開始授粉

把鞋底的泥巴磕干凈，才收工回家

你還從不抱怨天氣，只談論自己能左右了的話題

比如早稻的新栽法，晚稻的心絞痛

蟲災和枯黃病不是你最大的對手

瘋長和稗子才是，還有煙癮和腰腿疼，耽于和沉溺

像個伺候皇帝用膳的人，你謙恭而專注地

伺候著你的稻田，面對葳蕤和豐盛，面對

巨大的財富和無尚的榮譽，你

從來都只是淡淡一笑，不貪箸一口

鐘南山

你最拿手的本事，就是

用紙包住火，用光蓋住黑

用倞警之心縛住病毒奔跑的腿

你總是走在人群兩頭：前頭或后頭

走在前頭像個熟透的桑蠶

一點點吐盡通體金黃的光芒

走在后頭像灶間燒火的人

攏起和點燃一堆落葉般的背影

你奔赴武漢時更像塊燃燒的隕石

緊緊懷抱一腔突然死寂的決絕

需要燈盞的路途都充滿坎坷

為此，你把燈芯撥了又撥，剪了又剪

把自己的頭顱當做燈罩，血液做燈油

把心尖削了再削，做燈芯

一只手執燈，另一只把那些坑坑洼洼

使勁摁在路上

高燈下亮

但你還是把頭顱放低些，再放低些

你知道再低，也烤不死一只

夜游的螞蟻，更不會讓一只覓食的刺猬

心生彷徨

“把路照清。總比照臉更有用處！”

張桂梅

仿佛一夜之間

你就老成一棵秋后的蘆葦

碩大的頭顱在校園搖曳

像風中盛開的荻花

把你的學生襯托得更加青翠欲滴

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

你捏粉筆的手開始顫抖

寫出的每一個字

黑板和師生們的心都感到了

疼痛

你不會就這樣衰老下去的

你佝僂的腰背是虬勁的梅枝

滿頭的積雪清香遠溢

磨碎吞咽下那么多孤寂和譏諷

偶爾一聲大咳，噴出的全是

一粒粒

生命的珠璣

做為一個平庸的詩人，我想不出

稱贊你的更好的詞語，要不

就把你比喻的通俗一些吧：

你的雙唇是磷片，手指是火柴

你一千次一萬次地擦燃

就是為了激勵和照亮孩子們

能夠體面活在世上的

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