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涼寺的鐘聲

一個人，一根杵，一口鐘，一個音，一個節奏

比一支交響樂隊還震撼

 

鐘聲落到山外，變成了余暉

落到水上，變成了漣漪

落到樹上，變成了白鷺，久久盤旋

鐘聲落進了趕路人的胸口

被他帶進了縣城，帶上了高鐵

 

晚上，他突然扳醒枕邊的人，說了三個字

她全身一震

 

不二門

到了不二門，猛洞河，就靜了下來

水底，有淹死的菩薩

 

那時，人們像對待

偷漢的女人一樣，對待菩薩

 

到了觀音巖，猛洞河就停了下來

悲欣交集——刻在岸上的字，也刻在水上

 

八陣圖

路，像極了人生

很多分岔

有的通往繁華

有的通往荒墓

有的通往幽暗的山洞

有的通往懸崖

 

古寺，是其中的一個出口

對聯已經斑駁

晨鐘暮鼓

敲醒世間名利客

水琴風笛

喚回苦海夢中人

 

坐到下午

你可以感受到

石頭內部

冷漠與恨意

坐到黃昏

會有落花

不停地

把你當成石頭一樣

撞擊和掩埋

 

坐到太陽下山

你可以看到

一個女子，背著

沉重的柴禾

從山上下來

 

她今年二十七歲

研究生畢業

穿著咖啡色的僧衣

深黑的布鞋

會避開石板上的

蝸牛和桐花

 

騾子客

男人愛打牌，她就買了兩頭騾子

一頭騾子的工錢，相當于一個男人

和騾子待久了，她脾氣也犟了

男人罵她，她罵騾子，男人打她，她打騾子

 

和騾子待久了，她脾氣越來越犟

雨天也要去干活，以至于

一匹騾子和一塊墓碑滾下溪谷

她請人把墓碑抬了上來，騾子就地埋了

騾子客認為，騾子肉吃了會絕后

 

騾子和馬，很多人分不出來

其實可以從氣質上分的，騾子比馬賤

挨打多了，更容易害怕

給它趕蚊子，竟然嚇得跳起兩尺高

 

和騾子待久了，她對愛情也絕望了

年底，把錢和房子全給了男人

離家的時候，只牽了一匹騾子

奇怪的是，騾子竟然不愿走

繃著韁繩，跟她拔河，直到她揚起了荊條

 

她下手很重

像她男人一樣

 

深林里的童話

1

深林里

最大的新聞

是楓藤

纏上了楓香

最大的響動

是啄木鳥動手術時

樹木的呻吟

2

直到有一天

伐木者

渡過了青溪

3

小矮杉

削成斧柄后

第一件事

就是將擋他陽光的大杉木

砍成棺材

4

命最好的

是金絲楠

綁成木排，隨波逐流

竟然進了宮殿

做了龍椅

5

油茶樹命苦

削成了陀螺

不停地挨抽

不停地轉

6

還有油桐

挖成了空心的木魚

觀音庵的少女

敲成了

佝僂的老太婆

也不肯寬恕它

7

命最苦的

是伐木者

被憤怒的楓香樹

壓在了身下

又被大杉木做的棺材

吞進了肚里

8

青岡木命硬

挨了千刀，被制成木偶

穿上了衣服

在人間演戲

演得十分逼真

只有那個

牽過手的女孩

知道他掌上的木紋

9

只有他自己知道

體內的機關

和身后的線

 

劉年，本名劉代福，1974年生于湘西永順。喜歡落日、荒原和雪。出有詩集《世間所有的秘密——劉年詩歌自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