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雨是這樣一種客人——

你知道他要來

但你不知道他會攜帶什么樣的禮物

如同一個人坐在街角抹淚

你量不出他悲傷的深度

 

不必期待雨能為流淚者辯解

不必期待雨能打濕陳年的經卷

雨是正常人無法掌握的曖昧

無意于攤開和晾曬

永遠與太陽若即若離

 

對于雨，我們心情復雜

有時期盼，有時絕望

一些雨還沒開始，我們就用被子蒙住頭

另一些雨只需一滴，眼前就泛濫成災

 

土

同一種事物，同一個詞

在不同的眼光里結果大相徑庭

比如他喜歡你的純樸，會夸你土生土長

嫌棄你時，你就是土里土氣

必要時，它成為煤，成為火

聚成磚塊，站成墻壁

甚至在饑饉年代升級為食品

而更多的時候你把它踩在腳下

好像它從不存在

 

只有把它捧在手里的時候

你才知道它有溫度

只有它從你的指縫間流逝的時候

你才知道它的脆弱

只有你鄭重地把它裝進小袋子

顫抖著放進行囊中，衣柜底

你才知道你已失去了家鄉

 

只有你把它皮膚上的雜草慢慢撥開

讓它從一個平面變成一個坑

又變成一小堆，你才知道

有的人你再也見不著了

 

星

那些拿著蒲扇在家門口乘涼的夏夜

長輩一遍遍地教你識別它們

直到你認識了它們的形狀和光亮

直到你說迷路了不會緊張

如今奶奶和父親都走了

在天上，進入星群的行列

夏天的每個夜晚

你仍然會虔誠地仰望天空

 

——你懷念的不是某個人

而是被你忽略已久的道理

 

沙

那頭怪物站在河中間，將巨大的鋼手

插進水底，又揚起來

細沙濾進網兜，石子和雜物

被拋棄，掃回河中

 

沒有人關心河流的感受

流水一如既往，將仇恨與祝福均勻地

分給附近的村莊

哦，天空晴朗，采沙船在歌唱

 

只有在冬天，你才能看清

一條河流真實的樣子。它倒伏著

瘦骨嶙峋的身體，像村里那個

白血病老人，滿目凄涼

 

那一天

你從河邊經過，周圍是

銹跡斑斑的稻田

 

鐵

硬骨頭只是傳說。那些原料

不必經過火的考驗，也會提前撇清自己

都是不好意思，多多包涵

都是將心比心，萬望體諒和理解

 

你也一樣。起風前你渾身灼熱

像鐵剛剛放進爐膛

風起后就開始慌張凌亂，豎起領子

順手把所有門窗關上

 

但你無法挪開心里的硬塊

它梗著，不讓你輕松

它是你無法甩開的羞愧，將你的一生

籠在漆黑的注視中

 

風

首先是風在動，從野地上

一層一層卷起，從遠得無法預知的北方

漸次來到跟前

 

大地有了秩序，凌亂的事物

有了主題，上一秒的雪和下一秒的

有了區別

 

天空空曠。一只烏鴉驚起了

一群天鵝——

墨水落下，剛展開的宣紙分外白

 

一棵樹站在蒼茫中

長久不動，比天地更蒼茫，最終

與天地合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