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目光追著一只鷹，飛過臨洮，飛過秦長城。

甘肅定西的臨洮是萬里長城的西起點、黃河古文化的發祥地，舉世聞名的馬家窯文化就發現于此。

不寬的路一直在盤旋，一條干涸的河谷不斷地伴隨著我們，不是在山的這邊，就在山的那邊。河谷似乎只在暴雨期發揮作用，余下的時間，就是袒露自己。臨洮的后地灣村在馬啣山西麓，出了縣城，地勢一直在升高，縣城海拔1800米，后地灣2800米。

路像一條帶子甩來甩去。山很陡，山上的土是黃色沙石，不大長東西，裸露的山體夾雜著紅色，陽光掃上去，粗獷而蒼茫。先人是怎樣一次次遷徙、一次次選擇，才尋到這里。云向前鋪展，山脊的最高處，遠遠托舉著一個村子。

二

安謐籠罩著村莊。村子依山就勢，一面坡的屋頂，幾乎全是紅色的瓦，疊加著新村的氣象。這里的人們已習慣強烈的紫外線，他們臉膛紅潤，透著淳樸。后地灣人多地少，全村貧困率曾高達49.6%，425人都是建檔貧困戶，成為省市紀委的扶貧點。

不少房屋老舊了，綿綿不斷的陰雨中，總是聽到這里那里墻倒屋塌的聲響。我在村史館看到一段土墻，老城歷史的見證。在省市紀委協調下，2000多萬元資金注入了這個貧困的山村，很快完成22公里村級管網埋設，20多公里出村公路油化以及通村道路和村內巷道的硬化。150多間廢舊房屋拆除了，157座廁所改造了。還有那些豁牙露齒的圍墻，已經圍不住后地灣的自尊心。現在好了，142戶破損的圍墻重新修砌，一色整齊院墻排起來有2500多米長。

那時很多家院的門，或是簡單遮擋，或連遮擋都沒有。扶貧隊來了，一個個嶄新的大門，氣派地有了擔當。門兩邊掛著書法家寫的木質對聯，如：忠孝仁和承祖訓，詩書禮樂構家風，戶戶都不同。

村里建起文化大舞臺，舞臺邊的對聯是：臺上扮演喜怒哀樂千秋事，目中辨清忠奸善惡歷代人。臉龐黑紅的孩子們歡快地在舞臺下跑來跑去。

所有的秘密都藏在歲月中了，包括曾經的荒涼與荒廢、失落與失望。2020年8月，后地灣村通過了國家普查驗收，貧困人口全部脫貧。

三

我的目光順著小路蜿蜒而去，曾經崎嶇的小路，走過孩子蹣跚的步履，這樣的路連牲口都不愿走，尾巴上的泥點子一下下甩得老高。路不斷抽打著鄉親們的慨嘆，直到扶貧工作隊來。如今，孩子們在新修的路上快樂地奔跑著，書包在陽光下跳躍。

2019年后地灣小學新建了兩層教室及宿舍樓，老師公開招教進來。走進一年級教室，12個孩子在上課，三年級有8個學生，六年級10個學生。孩子們都在安靜地聽講，我從窗口瞄見那些黑亮而專注的眼睛。

我們走出學校，一位戴眼鏡的老人從家中走出來，眼睛在鏡片后面瞇縫著，熱情招呼我們進家去喝水。他叫楊凌榮，兩個女兒出嫁了，兒子在蘭州搞綠化，孫子上小學三年級。老楊說，后地灣人的先祖是元朝宗族后裔，后來變成了張、楊、李三大姓。老楊說，現在村里風氣正，尊老愛幼，婦賢夫安。

一位抱著孩子的年輕媽媽靦腆地笑著，我們走進她的家：地面鋪了紅磚，墻上貼了白瓷片，整潔大方。我們看了新廚房和新廁所，潔白的馬桶、嶄新的花灑。她說，她剛嫁來時什么都沒有，自打扶貧隊來了，這里的生活越來越好，她親身經歷了這一切，也見證了這一切。

村子的花園里，一群人在說笑，旁邊立著垃圾分類的垃圾桶。一輛車在新建的便民中心停下，鎮長張燕斌走下來。張鎮長說，現在干群關系很好，扶貧工作隊自己做飯。以前，曾來了100多位村民，要求解決各種問題，甚至還被揪住領子。現在沒人找了，工作隊天天都在，鎮里人也經常下來，村里還有便民中心，有問題當下就處理了。

正說著，坡下上來一位老人，是村里的五保戶張振霞，給洋芋鋤草去了。老人原來住在又破又暗的窯洞里，張鎮長看到后，馬上跟扶貧工作隊協商，讓老人住進了磚鋪地的三間新房。老人開心地對我們說，打開水龍頭，水就嘩嘩地來了。那次犯了病，肚子疼得厲害，工作隊的王偉濤開車送到縣醫院，住院費也全報銷了，說起扶貧工作隊老人贊不絕口。

村子里到處都能看到百合、當歸、沙蔥、油菜花。百合開著白色和紅色的花，后地灣村栽種百合已有160年歷史，光緒九年（1883年）時就被列為貢品。前些年水土流失嚴重，如今保護環境，有了很大的改觀。村里一些老磨盤摞在一起，現在的老物件都舍不得丟了。

定西市紀委的幫扶工作隊有三個人，隊長牟旭東陪著我向高處攀去。我們遇到一位在山坡上干活的老人，他說如今政策好，種了幾畝柴胡。他指著對面的山頭說，那里海拔3600米，4月山頂還有雪，山頭上有泉。山凹處的原始森林曾是朱元璋十四子的避暑山莊，曾經被毀，現在成為福定清風林，又是一片郁郁蔥蔥。

旭東告訴我，定西與福州聯手，完成面山綠化600多畝，栽植苗木5萬多株。山頂栽種著暴馬丁香、紫葉稠李、映山紅、野芍藥和紫斑牡丹。蓄水池和提水站修得像古亭，這里還有一個紀念亭，是為抗美援朝老英雄張國培修的。遠處吊嶺梁頭高高凸起一座古堡，東西各有一個門，可容上千人，是幾個村子防匪避難的，距今已上百年。旭東說，現在發展鄉村旅游，后地灣將會成為下一個打卡地。張鎮長說，原來年輕人都不愿回來，現在后地灣成了香餑餑，都趕著回來。遇到年節，村里老漢還要頭扎白毛巾玩社火。

我們下山時，一塊塊綠油油的梯田映入眼簾，轉過一個山彎，隱約聽到有人在唱“花兒”，歌聲一直飄散到很遠：上得到高山望不到邊，哎，你上得到高山望不到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