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之書

月光睡熟之時

失眠者聽見她白銀的心跳

持鏡者小心打開時光之門——

一片落葉覆蓋著秋之曠野

起風了！啞默的鳥群突然折返

帶來金黃的旋律和星空的變奏

尋找一條河的背影

為了追尋一條河隱秘的背影

沿著即將干枯的另一條

他幾乎頭也不回，匆匆向北

而兩條河流日夜奔突，不曾停歇

在他出生之前，一條固執地向左

替他分擔著一生的卑微與寂寞

于舊時的月色下保持著

與生俱來的沉默

而自他出生以后，那另一條一路向右

延綿著世間永遠的懷念與悵惘

至今仍在他那狹窄的血管里

翻騰不息，晝夜喧囂

另一棵樹

與你所見任何一棵都不相同

那逃逸者，現在又一次舒展腰身

在我的目光所及之處

在任何一個地方

與你所見任何一種情形都不相同

它擁有一尾魚的骨架，一座天空的

粗枝大葉，一面鏡子的

深深凝視，和一陣野風

語焉不詳的，久久盤桓

鳥群又一次飛過天空

我稱它們為未完成的一首詩中

那些曾被懸置的、沉默的句群

（它們往往有著承上啟下的作用）

當鳥群又一次飛過天空

一首詩被我反復修改

（那滑翔的軌跡仿佛一張唱片

可靠、完整的紋路與結構）

經由那黑色的漩渦與旋律之波

我無意中聽見了黃昏時分

群鳥飛盡，天空形成的巨大空茫

和一個人懸置于自己的深淵上空

那繩索一般的喘息，詞語的心跳

一粒沙的飛翔

蟲鳴空曠，夜露微涼

是夜，星子相擁而眠

雷霆顆粒歸倉

而一粒沙仍還在他曠野上的夢里枯坐

仿佛幽暗之蝶正輕輕褪去

時光暗淡的皮膚

和它輕如蟬翼的嘆息

時光再一次顯現了古老的裂痕

此刻多么寂靜！

一生多么潦草！

是誰？收緊了暴風雪的口袋

“雁聲風處斷”“長薄秋煙起”

秋已過半，一封銹跡斑駁的書信結尾

你聽那西風踉蹌

正提筆寫下：一朵羽毛的墜落

一顆沙粒向上的飛翔

火車穿過茫茫夜色

四月太過幽深！廣袤無際的四月

仿佛聽得見，星子搖響，風鈴陣陣

一莖草葉，正沁出夜露微涼

這詞語盛開，星子低垂的四月啊

夜色茫茫，夜風中人們抱緊了

各自的夢，與愛憐

請不要叫醒那個倚窗而眠的人

請不要叫醒她

不要擾了她的好夢

小憩片刻，這節幽暗的火車啊

將載著我們各自的心跳

緩緩穿過從前的四月，那些茫茫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