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韋·勒泰利耶及其龔古爾獎獲獎小說《反常》。攝影：夏爾·普拉蒂奧

六十三歲的法國實驗作家、科學記者、數(shù)學家和語言學教授埃爾韋·勒泰利耶（HervéLe Tellier）以其描寫雙重人生的小說《反常》（L’anomalie）獲得了2020年的龔古爾獎。

龔古爾獎與烏利波

由于龔古爾包房所在的巴黎德魯昂大飯莊被政府關(guān)閉，今年的頒獎典禮沒有復現(xiàn)往年門庭若市的熱鬧景象。龔古爾學院僅通過視頻會議系統(tǒng)宣布了勒泰利耶的獲獎。

勒泰利耶是科班出身的數(shù)學家，但最終轉(zhuǎn)向了文學，1992年加入實驗文學團體烏利波，現(xiàn)任該團體的主席。

“數(shù)學的世界是無情的，我更喜歡文學的世界。”他在12月12日告訴法國新聞周刊《電視、廣播和電影》。

這是首次有烏利波成員獲得法國文學最高獎。

《反常》是一部“邏輯與魔幻交匯”的多聲部驚悚小說，仿佛寫在紙上的克里斯托弗·諾蘭的電影，講述了巴黎到紐約航班上眾多乘客的雙重生活，在龔學院終評階段的十票中獨得八票而勝出。

《觀察家》雜志借用烏利波象征人物喬治·佩雷克的書名說，《反常》是一部“雙重人生拼圖版”。小說的敘事者是十一位乘客，包括愛家男人和兼職殺手布萊克、厭倦了在謊言里生活的尼日利亞流行歌手“苗條男生”、律師喬安娜、數(shù)學家安德烈和作家維克托·米塞爾。他們在2021年6月和幾百位乘客一起，從巴黎飛抵紐約，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航班和另一個版本的他們早在三個月前就抵達了。

《反常》是勒泰利耶的第二十一部小說，今年8月由加利馬爾社出版。

袁俊生譯勒泰利耶著《說煩了愛》（Assez parléd'amour）由重慶大學出版社在2014年引進中國。它以骨牌游戲的結(jié)構(gòu)，講述了兩對婚外戀人的故事，且多有新奇手法。如情夫伊夫登臺演講時，其情婦的丈夫就坐在臺下。小說至此以左右兩欄行文，左欄是情夫的講稿，右欄是丈夫的內(nèi)心獨白。

《反常》也是如此，最后一頁的文字突然變成了沙漏形，一行比一行少。其間的空白，要靠讀者自行填補。漏到最后三行，每行只剩一個字母，剛好組成一個“完”字。

勒泰利耶多才多藝，不僅在巴黎第三大學教授新聞學，還在巴黎五大開編輯實踐的課。

龔古爾獎貴為法國頭號文學獎，但獎金只有十歐元，約合人民幣七十九元。不過，獲獎作品可借此在書市上一飛沖天，銷量增長往往可達四十萬冊，甚至更多。

去年的龔古爾獎頒給了法國記者和作家讓-保羅·迪布瓦（Jean-Paul Dubois）描寫加拿大法語區(qū)監(jiān)獄生活的第二十二部小說《不是所有人都以同樣的方式活在世上》（Tous les hommes n'habi?tent pas le monde de la même fa?on）。

勒諾多獎與馬茨內(nèi)夫

龔古爾獎的小弟弟勒諾多獎一同開獎。

此前，巴黎文化圈早有傳言，今年該獎一定會頒給女作家。而她們一定會拒絕該獎。

只猜對了一半。

果然是兩個女作家。

五十八歲的法國作家瑪麗-埃萊娜·拉豐（Marie-Hélène La?fon）以所著二十世紀家庭史《兒子的故事》（Histoire du fils）勝出。小說主人公安德烈由姨養(yǎng)大，不知生父何人。父親的缺失像“一只鐵手壓在胸口”，在心里留下一道深淵，不僅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平復，反而日益擴大和加深。

勒諾多獎的隨筆獎頒給了四十八歲的加拿大魁北克作家多米妮克·福捷（Dominique Fortier）所著傳記《紙城郭：埃米莉·迪金森的一生》（Les Villes de papier:une vie d'Emily Dickinson）。

但是，拉豐沒有拒絕該獎。福捷也沒有拒絕。

一年來，勒諾多獎因為馬茨內(nèi)夫事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今年1月2日，四十七歲的出版人瓦妮莎·斯普林戈拉（Vanessa Springora）推出暢銷自傳體小說《同意》（Le consente?ment），指證八十四歲的老作家加布里埃爾·馬茨內(nèi)夫（Gabriel Matzneff）曾在五十歲時勾引時年十三歲的她，并與十四歲的她發(fā)生性關(guān)系，引發(fā)法國輿論巨大震蕩。

中華讀書報從今年年初開始，連續(xù)報道了《同意》一書及其引起的復雜反響。幾十年來，馬茨內(nèi)夫?qū)掖蚊鑼懰麑ι倌猩倥南矏郏渤姓J曾與青春早期的少女和低至八歲的菲律賓男童行歡，但這些齷齪的內(nèi)容長期受到巴黎文學圈子的容忍，他被評論界奉為大膽的創(chuàng)作者，并于1995年獲得密特朗總統(tǒng)頒授的勛章，又于2013年獲授勒諾多獎的隨筆獎。

《同意》出版后，勒諾多獎始終拒絕響應社會呼吁，不肯剝奪馬茨內(nèi)夫所獲的獎項。小說家、評論家和該獎評委弗雷德里克·貝格伯德（Frédéric Beigbeder）曾告訴《巴黎人報》：“今天重寫歷史太簡單了。我們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那本書在我們眼里很優(yōu)秀。它是一本隨筆集，寫的是國際政治、叔本華、卡扎菲等。他是文筆優(yōu)美的作家、典雅、清晰。我們肯定不會把獎頒給他的日記。”

但《觀察家》雜志文化部主任熱羅姆·加爾桑（Jér?me Gar?cin）和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讓-瑪里·古斯塔夫·勒克萊齊奧（J-MG LeClézio）對同事們的態(tài)度極為不滿，今年春天先后宣布退出勒諾多獎評委會。加爾桑真退了，八十歲的勒克萊齊奧說了退卻不退，讓法國媒體直呼看不懂。

看得懂的是，馬茨內(nèi)夫乃勒諾多獎七十八歲的主席克里斯蒂安· 朱迪切利（Christian Giudi?celli）的朋友。《世界報》說，2013年的獎實為“朋友獎”，意在幫助馬茨內(nèi)夫重振文學事業(yè)。

在去年4月由加利馬爾社出版的回憶錄《歡樂的鬼魂》（Les spectres joyeux）里，朱迪切利自稱馬茲內(nèi)夫的“忠實幫兇”（fidèle complice）。

“幫兇”不止他一個。馬茨內(nèi)夫在2013年獲得了十人評委會的全票。

今年的九評委和七年前一模一樣，只是少了一個加爾桑。

其中沒有一個人認為勒諾多獎需要認錯和改革。

“我們不是來當警察的。”唯一的女評委、六十七歲的多米妮克·博納（Dominique Bona）說。

馬茨內(nèi)夫的朋友圈里不止有勒諾多獎評委會的九個終身評委，還有幾十年間一直為他鼓與呼的文化名流——如《頓呼》主持人、龔古爾獎前主席貝爾納·皮沃和《大書店》主持人弗朗索瓦·比內(nèi)爾，事后幫他壓服少女的已故大師——如八十年代紅極一時的羅馬尼亞裔哲學家埃米爾·喬蘭（Emil Cioran），為他出書、幫他規(guī)避制裁的出版商——如加利馬爾社、圓桌社和萊奧·舍爾社，為他開專欄的媒體——如《世界報》和《觀點》雜志，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面臨著道德審判。

反對戀童行為的非營利組織藍天使協(xié)會已經(jīng)以“為戀童犯罪辯護及煽動實施性暴力”為由，起訴了馬茨內(nèi)夫。警察數(shù)次搜查出版社，巴黎一家刑事法庭已就此案展開聆訊，女權(quán)組織高聲抗議，新聞媒體連續(xù)追蹤，連大西洋對岸的《紐約時報》都刊登了長篇報道。但法國文學圈紋絲不動，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勒諾多獎評委會顯然自認不可撼動。因為他們能賣書。該獎獲獎作品可多銷二十萬冊。

盡管如此，作家奧雷利安·德爾索和索菲·迪夫里仍然在12月4日聯(lián)名投書《觀察家》，公開要求勒諾多獎九評委“必須辭職”，并呼吁推翻法國文學頒獎季的三座大山：巴黎中心主義、老人化和父權(quán)制。

學院獎及其他

今年的法國文學頒獎季正逢國家進入第二次全面封鎖，龔古爾獎、勒諾多獎和法蘭西學院小說大獎因此延期頒出，以與被迫關(guān)門的實體書店“團結(jié)一致”。

法蘭西學院小說大獎：取材于2016年諾曼底教堂恐怖主義襲擊案的《大考驗》（La Grandeépreuve）為五十五歲的法國作家和記者艾蒂安·德蒙特蒂（Eti?enne de Montety）贏得此獎。在小說中，互聯(lián)網(wǎng)造成的思想毒害和法國青年的極端化正在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

拒絕延期的費米娜獎和美第奇獎已經(jīng)頒出。我們在上個月有過報道。

費米娜獎：五十八歲的法國男作家塞爾日·容庫爾（Serge Jon?cour）以所著農(nóng)民小說《人性》（Na?ture humaine），獲得了該國頭號婦女圖書獎——費米娜獎。容庫爾反映的是法國農(nóng)民和農(nóng)業(yè)生活的終結(jié)、人與自然和環(huán)境的分離，以至人性面臨的嚴重威脅。

美第奇獎：四十七歲的法國作家克洛艾·德洛姆（ChloéDelau?me）以反思女權(quán)主義的《合成心臟》（Le Coeur synthétique）獲獎。主人公是四十六歲的婦女阿德萊德，無法忍受孤獨，急于在婚戀市場上將自己折價出售，卻自感背叛了女權(quán)理想，未能像真正的女權(quán)主義者那樣冷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