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菩提樹的葉子有點像

我活過半個世紀后還能憶起的

那一張張人臉

每一張都似曾相識

菩提樹的根會先往大地深處扎

然后再從黑暗中浮出來

像一些云絮盤踞，裸露

在樹陰下。當我站在樹下

樹梢輕晃，斑駁的陽光灑滿

我蓬松的全身。而此時

方圓百里云淡風輕

百里之內的菩提樹都有著

幾乎完全一樣的神情

如果你也像我一樣

并不急于轉世

就在樹下多待一會兒

就會聽見一顆果實墜地的聲音

那么憂傷，那樣悅耳

孤獨的房子

建一座孤獨的房子

在人跡罕至的半山腰上

你問它有多孤獨

它用鳥鳴聲來回答你

栽一棵冬青樹

庭院里，慢慢長

永遠不要高過屋頂

山外的人路過山腳

習慣抬頭尋找山頂

山頂上的人一天兩次張開雙臂

朝陽點亮的臉與夕光

擦洗過的并無二致

白墻，布瓦，石板路

干凈得好像沒有住過人

好像夢中的你才是你

被堅果砸中的人

曼春滿大佛寺門前

一棵千年菩提在空中

與其他幾株樹木糾纏在一起

樹冠遮住了太陽卻正好

把月亮留在了西天

坐在樹陰下看月亮的人

突然起身摸摸頭頂

——他被一顆堅果砸中了

問題是我們都不認識它

更大的問題還在于

樹影婆娑，逆光中

的樹葉在神秘地搖曳

他把果子揣在手心

他想一個人去烈日下

靜一靜

在景邁山深處仰望星空

連續三個晚上我們頭頂繁星

活在景邁山深處

漆黑的夜色助長了星空的浩大

仿佛大地上的事物越是渺小

我們越是能夠明了宇宙的結構

造物主有自己的建筑學

每一顆星星都像圖釘

把它的意圖釘在我們的頭頂

任由我們指認

金星在緬甸閃爍

白矮星今夜在越南——

從我筆立的食指往上看

童年時給我啟蒙的北斗似乎迷了路

銀河兩岸浪花四濺

星空越是喧嘩我們越是沉默

在黑暗中保持住嬰兒的動作

無題

喝綠茶還是紅茶

一大早就糾結于

青山綠水或

殘陽如血

都是美，都是

人所不能面對

紅樺樹

鵝嫚溝的盡頭有兩棵紅樺樹

在擺脫了其他樹木的糾纏后

它們越長越像紅樺樹

這兩棵天荒地老的紅樺樹

早晚都等候在天池旁

沐浴在天荒地老的喜悅中

除了它們，沒有人知道

鵝嫚溝的盡頭在哪里

沒有人能像紅樺樹那樣

與天荒地老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