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鐵突然醒了，因為有一匹馬正在奔跑，它堅硬的鐵蹄叩在青石板上的聲音，仿佛還帶著火星。這樣的聲音直擊人心，烏鐵一陣戰(zhàn)栗。蹄聲如重器著地，忽然間由遠至近，那咴咴的嘶鳴和有力的響鼻，仿佛還帶有江河奔騰的氣息。馬威武的身材，棗紅的皮毛，深炯的目光，還有它汗液的咸澀和腥臊，讓烏鐵深感親切，振奮不已。烏鐵張大鼻孔，深吸兩口。他真實地感覺到，馬老表來到了身邊，用久違的、噴著熱氣的長鼻親他的臉，用厚實的毛皮在他的身上蹭去蹭來。他熱血賁涌，抓住馬鬃，一躍而起，試圖跳上馬背。不料他跳得太高，卻落得很低，撲通一聲，重重著地……

——選自中短篇小說集《馬嘶》

呂翼的中短篇小說集《馬嘶》以金沙江上游金江彝族山區(qū)為創(chuàng)作背景，對其歷史故事、現實風貌以及自然風光、民情風俗等方面作了生動的描繪。在歷史與現實的種種矛盾沖突與社會變遷中，彝族人民表現出明辨是非、舍生忘死的民族大義；他們信守人性的本真，表現出純樸、善良、堅韌、執(zhí)著的民族精神。小說刻畫了以開杏、烏鐵、胡笙（《冤家的鞋子》《馬嘶》），舍且（《逃跑的貔貅》），卓雅、格布（《來自安第斯山脈的欲望》），覺布（《命定的石頭》），辛苦（《割不斷的苦藤》）等為代表的人物形象，娓娓講述了6個蕩氣回腸又發(fā)人深省的故事，宛若奏響了一部精彩而繁復的金江彝族人民心靈交響曲。

金江彝族山區(qū)地處云南東北部，處于浩海騰波的峰巒之中。小說對金江險惡的自然環(huán)境作了詳細的描述。《冤家的鞋子》中寫道：“金河就是金沙江的上游，兩岸山勢陡峭，峽谷縱橫，險象環(huán)生，懸崖峭壁上時時有滾石落下，雜草叢林時時有狼虎出沒，一般人看到那場景就會兩腿彈琴，頭昏眼花，倒吸冷氣，談到那地方就會搖頭側目，心有余悸。”《逃跑的貔貅》中有這樣的描述：“腳下是洶涌的河水，兩岸是高聳的蒼山，山與水間，全是巨大的巖石所承載。云與霧間，半是虛幻半是真切。”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使當地彝族群眾磨練出堅韌、達觀的精神品質，他們常年行走在金江兩岸，與自然作斗爭已是一種生命常態(tài)。在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彝族青年烏鐵通過連接兩岸的溜索，將自己的棗紅馬和開杏姑娘一并滑到對岸的村寨，這是一個多么強悍的場面。金江已經深深地影響了兩岸人們的生活，成為他們人生與命運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小說集中的作品也正是貫通地域與人性的特點，講述了特定時代背景下邊城人民的故事。

小說集《馬嘶》共收入6篇作品，其中《冤家的鞋子》《馬嘶》為歷史題材的作品，《逃跑的貔貅》《來自安第斯山脈的欲望》《命定的石頭》《割不斷的苦藤》4篇則以反映現實生活為主題。作者的筆觸游走于歷史與現實之間，展示了金江兩岸彝族人民面臨的抉擇與蛻變、痛苦與掙扎、墮落與升華，形成一曲多聲調的心靈交響曲。

首先，小說歌頌了在民族危亡時刻，彝漢青年舍生忘死，共同投入到偉大的抗日戰(zhàn)爭與中國人民解放戰(zhàn)爭中去的犧牲精神。《冤家的鞋子》與《馬嘶》這兩篇具有情節(jié)連貫性的作品，就集中表達了這一主題。

其次，小說歌頌了彝族人民純樸善良、執(zhí)著堅韌、吃苦耐勞的傳統(tǒng)美德。在《來自安第斯山脈的欲望》中，卓雅早產，但她的丈夫二娃在外打工不能回來。是曾經深愛著卓雅但是被二娃橫刀奪愛的青年男子格布，背著卓雅去醫(yī)院。在幫助醫(yī)生讓卓雅順利生產之后，格布還一直守護在卓雅身邊，“每天給孩子換尿布、喂奶粉，給卓雅煮糖水雞蛋、翻身......”他這種純樸善良的品德讓人動容。此外，舍且（《逃跑的貔貅》）多次寬容欺騙自己的馬寬、英姿夫婦；覺布（《命定的石頭》）哪怕散盡辛辛苦苦得來的30萬元，也要拯救只因在酒席上談了一場所謂知心話的麻俊。這些人物身上都體現了彝族人民的善良、寬容、仁義值千金的品德。

再次，小說也反映了在歷史轉折及時代大潮沖擊下彝族人民的精神蛻變。在這一點上，作者將筆觸深入人物的內心，塑造出一個個活生生、立體化的人物，并重在思考和發(fā)掘人性的真實面，引發(fā)讀者反思和警醒。

總之，呂翼的《馬嘶》比較全面地展示了金江兩岸彝族人民的社會生活風貌、歷史變遷及其心靈蛻變，既有歷史的追憶，又有現實的關懷，視野開闊，描寫深入，體現了當下新時代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氣象。由于其較為突出的創(chuàng)作成就，今年《馬嘶》榮獲第十二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當然，我們在肯定其創(chuàng)作成就的同時，也應看到該作品留下了一些遺憾，主要表現在小說部分章節(jié)有觀念化寫作傾向，情節(jié)過于離奇，個別小說結尾稍顯倉促，有未竟之嫌。

（作者系湖南城市學院人文學院研究員、中國作協少數民族文學簽約理論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