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人藝的舞臺上出演過曹禺先生的三部話劇作品，分別是《日出》《雷雨》《北京人》。能在一個劇院出演他的三部劇作且飾演主要的角色，我是幸運的，更是和曹禺先生有緣。第一次飾演《雷雨》中的大少爺周萍是在2004年2月，16年過去了，就像是白駒過隙，忽然之間。如今，我在人藝的舞臺上出演過很多作品和角色，能在藝術上快速成長和進步，離不開曹禺先生劇作的影響和滋養。

只要說起中國話劇，必然會提到曹禺這個名字。一位20多歲的青年人居然寫出了影響中國劇壇的話劇《雷雨》，隨后又創作出《日出》《原野》《北京人》。這些劇作如同一串璀璨明珠，輝映在中國話劇的歷史長空之中。曹禺先生的作品不僅受中國觀眾的歡迎，也受世界各國觀眾的青睞。他的劇本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并以影視、京劇、歌劇、花鼓戲、音樂劇、芭蕾舞劇等藝術形式，在多個國家和地區演出，影響廣泛。

記得我第一次看《雷雨》的劇本是在大學時期。聽老師說這是經典，就迫不及待地看了劇本。一波三折的故事情節、復雜的人性及人際關系、意蘊深長的主題立意深深吸引了我，當時經常還會背上一兩句臺詞：“你忘了你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啦”“一個女子，你記著，不能受兩代人的欺侮”“年輕人一時糊涂，做錯了事，你就不肯原諒嗎”……不過，剛剛接觸話劇，我的認知還比較粗淺。當時只覺得周沖比較可愛、有理想，敢于向父親表達不同的意見。

大學畢業后，我正式進入北京人藝工作，終于在劇場完整地看到這部戲。看完以后，我就深深記住了周萍這個角色。而機緣巧合的是，后來我出演《雷雨》，飾演的就是周萍。我把《雷雨》劇本又重新讀了好多遍，再次被牢牢吸引住了。曹禺先生的劇作戲劇沖突尖銳復雜，結構嚴謹；人物性格鮮明獨特，富有典型意義；戲劇語言個性化，而且具有動作性和抒情性。

2004年，人藝排演新版《雷雨》，由我飾演周萍，當時我特別興奮，但壓力也很大。曹禺先生曾說：“周萍是最難演的，他的成功要看挑選的恰當。演他，小心不要單調；須設法這樣充實他的性格，令我們得到一種真實感。”我不敢懈怠，在學習原著和前輩表演的基礎上，認真揣摩角色，還寫下了《我看〈雷雨〉》的短文。曹禺先生筆下的每個人物性格都是復雜的，并不是非黑即白、非美即丑。通常情況下，大家都會把周萍理解成是一個懦弱的、借酒度日的人，而忽視了他是一個28歲的年輕人。其實，他和繼母這種關系，作為年輕人無法承載，才導致他思想的崩潰。他受過高等教育，如果按照一般邏輯，應該是礦上的接班人，但是他沒有選擇這條路。所以，他是家中最沖動的勇敢者。曹禺先生在談到周萍這個人物時也曾提到，你以為他是做不出驚人的事情，沒有男子的膽量嗎？不，在他的感情潮涌起來的時候，他會貿然地做出終身被詛咒的事……他是有道德觀念的，有情愛的，但同時又是渴望著生活幸福的人。所以，我就試著表演一個更人性的周萍。以前觀眾都同情繁漪，看了我的演出后也開始同情周萍了。這就是經典的魅力，從不同的角度解讀，就會有不同的理解，而每種理解都是合乎人物性格、合乎現實邏輯的。

2020年是曹禺先生誕辰110周年，人藝正在排演新的一版《雷雨》。幸運的是，我再次參演，不過這次我飾演的不是周萍，而是他的父親周樸園。在曹禺先生的劇作中，每個人物都有不同的性格特點，我必須打破之前十幾年的角色經驗。所以，這次演出，又是一次全新的挑戰。跟周萍類似，在讀者的印象中，周樸園是一個家庭獨裁者，是一個冰冷的家長。但是，曹禺先生在塑造周樸園這個角色時，并沒有簡單地臉譜化。他曾經說：“周樸園的性格是比較容易捉摸的，他也有許多機會做戲，如喝藥那一景，認魯媽的景，以及第四幕一人感到孤獨寂寞的景，都應加一些思索（更要有思慮過的節制）才能演得深雋。”每個人物的性格變化，都是有具體的行為做支撐；每處細微的情感波動，都是由現實的情節所推動。在我看來，周樸園是一個嚴格自律的人，他對兒子有自己的要求，對愛人也表現了足夠關心。他說過一句話：“我的家庭是我認為最圓滿、最有秩序的家庭。”所以，我將試著還原一個傳統父親的形象，也會表現出孤獨英雄眾叛親離后的失望落寞。希望通過我的表演，能詮釋出這個經典角色的魅力。

距離《雷雨》在國內首演已經60多年了。它穿越歷史煙塵，突破山河阻隔，至今仍散發著迷人的光彩。每次演出，我都會保持敬畏之心，小心翼翼地演好劇中角色，而每次也會有新的發現新的驚喜。《雷雨》是演不完說不盡的。

（本報記者劉江偉采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