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見到了馬特·塞林格。他是美國著名作家J.D.塞林格的兒子，今年已經59歲了。他是一位演員，有著狹長臉頰和清澈銳利的藍眼睛。他身材高大，頭發卷曲、花白，喜歡微笑，他的幽默常讓人們適時地大笑。

今年是J.D.塞林格誕辰100周年，這也是馬特第一次來中國。這些年他人眼中的隱居生活里，塞林格幾乎每天都在堅持寫作，而馬特接下來的計劃就是整理和出版這些遺稿。

“不要對這些作品抱有什么期待，我唯一能透露的，就是其中會有格拉斯一家的故事。”馬特說，在塞林格的晚年生活中，寫作是極為重要的事情，其余對他而言，都可有可無。出版和整理這些作品是出于父親的遺愿，同時，也是為了讓更多讀者了解到真實的塞林格。“我父親的寫作長達50年，這些材料都沒有出版。在未來3至10年內，他的遺作可能會全部出版。”

馬特說有過這樣的經歷，曾經有記者曲解他的意思，甚至還有人根本沒采訪過就寫了滿是謬誤的長篇報道，他和我開玩笑說：“希望你能做得好一點。”

J. D.塞林格，美國文壇最著名的隱士，公開發表四部作品后，就再也不愿在公眾前露面。

他為人津津樂道的，還有神秘莫測的情史：喬伊斯·梅納德認識塞林格時才18歲，她聲稱自己與塞林格同居，并出書記錄了她與塞林格之間的故事。關于父親的感情故事，馬特承認，塞林格和喬伊斯之間確實有過一段往事，但這是在喬伊斯的父母慫恿下發生的。在離開塞林格的30年里，喬伊斯寫了幾封信給他，懇請回到他身邊，而塞林格曾當著她的面，關上新罕布爾州那扇小木門。“我不再相信你了，喬伊斯，你會利用別人。”談到這段過往，馬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憤怒。“如果喬伊斯受到了傷害，我當然為她感到抱歉，但是我也想問問她，為何要給我父親寫信？”

作家趙松認為，J.D.塞林格是一個充滿秘密的人，他做到了許多作家一生中無法做到的事：保留自己的隱私。圍繞塞林格周圍的是層層迷霧，指望馬特告訴我全部真相是不可能的，好幾次，那雙藍眼睛從親切轉為凝重，他欲言又止。我請他談談自己的母親，包括親生母親和塞林格后來的妻子——科林·奧尼爾。“據說你父親喜歡年輕姑娘，是這樣嗎？”我問他。

“誰不是呢？”他反問我。“還有好多年輕男人喜歡更成熟的女人。我母親已經85歲了，她特別和善，特別聰慧。我想我父親喜歡和善的女人。”他告訴我，科萊爾（馬特的生母）和科林的性格完全不同，科萊爾像個知識分子，而科林總是一副干練的樣子。和喬伊斯相似的是，科萊爾認識塞林格時才20歲，而科林小了塞林格近40歲，是一名護士，一位迷人的金發女郎。她陪伴塞林格走過了人生中最后的日子，并同意和馬特一起整理并出版他的作品。

“他有時挺難對付。”馬特說。“他或許是對孩子好一些，但這不意味著他會虐待他的妻子。”馬特不避諱地談到了姐姐瑪格麗特寫的塞林格回憶錄，書中她披露了很多塞林格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們家人讀到我姐姐的書后，我們都不再理她。我不是為了洗白父親，我說的都是事實，這是我知道的一切。他是個極有魅力的人，但不接受世界的規則，就像霍爾頓。”

“父親去世那天，我正趕在去拜訪他的路上。”馬特說，他覺得父親始終是個充滿趣味、胸襟寬廣的學者式人物。在他6歲時，父母就離婚了，他隨母親一起居住，每個禮拜會花兩至三天和父親呆在一塊，父親給他寫信，討論各種各樣的趣事，他還會沒來由地給馬特寄書，只要是他喜歡，并且認為馬特應該讀懂的。有趣的是，馬特卻一直沒有閱讀自己父親的作品，直到12歲，他才第一次閱讀了塞林格的成名作《麥田里的守望者》。

“如果有一個菲比那樣的妹妹，誰都會喜歡。”談起這本書，這位長相酷似塞林格的演員眼里流露出神采。“我喜歡霍爾頓。”每次閱讀塞林格的作品，他都會大笑起來，他喜歡父親的自嘲能力，在讀者看來過于隱晦的笑話中，他讀到了自己的父親。馬特告訴我，他也喜歡寫作，但只能偷偷地、私下地寫，如果以寫作謀生，“在別人眼里就太奇怪了。”他不愿意活在父親成名的陰影下。

馬特最喜歡的作品是《弗蘭妮與祖伊》。人們常猜測，《弗蘭妮與祖伊》中的祖伊原型是馬特，他和馬特一樣英俊、聰慧并且是個演員。對此，馬特予以否認，“《弗蘭妮與祖伊》在我做演員前就出版了。”在他看來，塞林格很少在筆下書寫家人，他更熱愛書寫自我。“我仿佛能看到父親裂變成無數個自我，出現在不同的小說里。”

另一個使我不解的問題是，塞林格以隱居生活聞名，他的兒子為何會成為演員？馬特說，自己喜歡表演。他也堅定地否認了外界對塞林格的誤解，他說，父親不是一個不愛交流的人，他甚至能和附近的屠夫聊上一個小時，還喜歡和年輕人一起玩耍，他只是憎恨媒體罷了。“在他身邊的人都愛他，包括我的母親，她至今還愛著他，即便兩人已經分開，卻從未提到任何對彼此的不滿。這些愛他的人尊重他，絕不會在媒體上接受采訪，而不愛他的人，卻在媒體上肆意造謠。我無法阻止這些。”

馬特承認，他本人也曾遭遇媒體的誘惑，有人曾經開出很高的價格，請他談論更多父親的生活細節，為了尊重父親的遺愿，他拒絕了。“了解他的過去后，你覺得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問我，“是否覺得他很怪？我卻覺得他的選擇讓他變成了一個更有趣的人，他的觀點比許多大學教授都深刻，不是每個老父親都能像他那樣，身居美國，心靈卻飛到世界的各個角落，比如中國和印度。在他西方人的外表下，有一顆東方人的心。”

J.D.塞林格是一個怎樣的人？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存在于每一個人心中。馬特堅信，閱讀才是最好的答案——解讀塞林格的鑰匙在哪里？就藏在他的作品中。

【附錄】

2018年末，譯林出版社重磅推出美國文學巨匠塞林格作品集，包括了《麥田里的守望者》《九故事》《弗蘭妮與祖伊》《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四部作品。這是塞林格作品簡體中譯本第一次在塞林格基金會的指導下結集出版。《麥田里的守望者》沿用了已故翻譯家孫仲旭的譯本，而《九故事》《弗蘭妮與祖伊》《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則采用了復旦大學副教授、著名譯者丁駿的譯本，由塞林格的兒子馬特·塞林格親自指導修訂。其間，譯林出版社與基金會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使得這套珍貴的文集得以順利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