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石山

 

山中裝滿泛黃的骨頭

暗涌的泉水沖洗著它們

這些骨頭的主人

曾在這座山岡上生活、漁獵

乘獨木舟漂流于江上

躺在漆黑的墓穴里

成為文物，他們

是我們叫不出名字的祖先

他們見過這片土地

原始的富饒，經歷著

人間最純的愛

最初的生死離別

他們把墳頭錯落成星圖

他們相信隱秘的心事

會成為咒語，相信靈魂不滅

他們多么幸福啊

從不畏懼消失，他們

掌握了人神溝通的密碼

在閃電的照耀下

自由出入天地

現在他們隔著玻璃窗

凝視著我們，在我們的眼中

追尋遺失的身份

當我們行走于墓葬之上

追隨著祖先的血跡

空蕩蕩的眼神和回憶

歲月沖刷的文明

像一棵大樹不斷向上生長

一點一點地埋葬了我們

 

蘇小小

 

在西子湖邊，你的墓是小小的

你的身子應該也是小小的

你的手小小的，握不住沉甸甸的愛

你的腳也是小小的

不能走太多的路，去未知的遠方

尋找不辭而別的愛人

流連于西泠橋畔，你的傳說

像一個感傷的小品，讓人分不清

真實與虛構，你有多小啊

像立春的小雨，落在

文人雅士的心頭，像草尖上的露珠

折射出一個小世界

小小的清新，小小的憂愁

小小，小飲一杯，唱支小曲吧

任小船漂到湖中央

小小，我楚楚可憐的小妹妹

一生不負多情的山水

小小，回到我們的小時候

用一首小詩，寫下你小小的念想

小小，小小，你的名字

就已經夠小了，正如你小小的命運

小小的生，小小的死

小小的錯誤，還有哪個有情人

偷偷地私藏了你的小骨頭

每天小聲地呼喚你：小小，小小

 

白云寺

 

十八羅漢圍成了一圈

草木有清涼的呼吸

在城山上，古墳已沒入草莽

微風如白馬

在山林中疾馳

 

 

歷朝的古人在風聲中交談

樹葉沙沙作響

幾十年的生前事

他們已經談論了數百年

 

一炷香的時間

不足以使人頓悟生死

卻可以讓人，回到自身

仿佛有個聲音在說

心有所念，別無所求

 

樹木越長越高，高于塵世

高過沉默的山巒

在這里，我們是闖入者

在白云寺的鐘聲里

現出原形

 

一切都在消逝

只有幾朵白云在寂寞地飄蕩

像游離在人間的靈魂

在天空中的倒影

 

 

畫馬

 

曠野上只有一匹馬

這是一匹想象中的馬

眼神里透著孤獨

 

曾經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曾經意氣風發

一聲長嘯，越過萬水千山

 

而我只看見一匹馬

在一幅畫里，獨立荒原

身后是長河落日

 

一匹馬終于停了下來

在秋風中環顧

默默地低下頭顱

 

畫家畫了一輩子的馬

老馬識途，他決定

讓最后一匹馬告老還鄉

 

可是何處是歸途

畫家畫的其實是自己

黃昏時的回望

 

畫家要畫下的其實是

看不見的命運

一個人俯身親吻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