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燒骨頭

 

隱藏起所有的骨頭

就這樣在世上

度過一生

 

要等到死之后

要等到死之后很長時間

骨頭才能夠

一點一點

顯露出來

 

多么危險——

為了阻止它發生

在剛剛死去的時候

就將所有的骨頭

焚燒成灰

 

多么好——

再也找不到一種

可以隱藏的方法

 

多么好——

想象骨頭

一點一點

燒成灰的樣子

 

多么好——

骨頭不會主動消失

你只有把它藏起來

或者全部

燒掉

 

貳· 罪

 

當上帝不在的時候

有人認為自己是上帝

有人認為上帝

根本就不存在

 

那些認為自己

是上帝的孩子的人

仍然認為自己

是上帝的孩子

 

并且知道

這是一種

罪

 

叁· 世界的玫瑰

 

關于這個世界

哪怕我所感受到的一切

都是對的

也不能證明

我比這個世界

更加美好

 

關于一朵玫瑰

哪怕我所體會到的一切

都是真實的

也不能證明

它比其他的玫瑰

更加真實

 

事情一定是這樣的：

只有我愛上

所有的玫瑰

一朵玫瑰

才會愛上我

 

但即使我愛上整個世界

一朵玫瑰

也可能不愛我

 

我終于明白

世界的玫瑰

和我所愛的玫瑰

根本不是同一種玫瑰

 

但我在世界上遇見的

每一朵玫瑰

都首先是

世界的玫瑰

 

這是愛的可能的證明

而不是愛的不可能的原因

 

肆· 樹林里的聲音

 

當有人告訴我

有一個孩子

能夠在一片樹林里

聽見冰川斷裂的聲音

我就知道

那片樹林

實在太大了

而那個孩子

實在太小了

 

伍· 簡單或復雜

 

要證明一個人

是被一顆子彈打死的

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為還存在這樣一種可能性：

他知道有一顆子彈正朝著他飛過來

在子彈進入他的身體之前

他已經被一種極度的恐懼

嚇死了。所以那一顆朝著他

飛過來，并最終進入他身體的子彈

并不是他死亡的直接原因

而恐懼才是——

你必須承認，要反駁

這樣一種觀點

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這樣一種觀點

在許多人看來，只是一種狡辯

有人認為，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

這樣蠻不講理的人

 

但是你真的認為人類的世界

會有這么簡單嗎？

或者你真的認為人類的世界

會有這么復雜？

 

陸· 樹林邊上的樹

 

已經被洪水淹沒過的樹林

是否會被洪水

再次淹沒？——

這是一個問題

誰能夠給出回答？

 

已經被洪水淹沒過的樹林

是否一定不會被洪水

再次淹沒？——

這是一個問題

是否有人能夠給出回答？

 

已經被洪水淹沒過的樹林

是否一定會被洪水

再次淹沒？——

這是一個問題嗎

是否沒有人能夠給出回答？

 

這一類的問題

很難找到統一的答案

那些總是站在

樹林邊上的樹

可能會有更多的思考

 

柒· 暗夜行路

 

我經常想起一個

喜歡在夜里走路的人

我老是想起

他在夜里走路的樣子

他努力挺直脊梁

但腰總是彎著的

愧疚啊，我想了很多年

才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在夜里走路

肩膀上總是扛著一樣東西

我不知道那東西是什么

但知道它分量夠沉

我知道他是有意這樣做

人在夜里走路

必須扛著一樣東西

而且必須足夠沉重

這樣才能支持一個人

走得足夠遠

 

捌· 樹的名字

 

他一直不喜歡樟樹

只因為樟樹這個名字

他覺得這樣一個樹名

實在是有些俗氣

 

他不是一個虛榮的人

并不在意世間的名聲

對樹的名字

卻有特殊的偏好——

 

有一天他發現有一種樟樹

名字叫做“小葉樟”

說它的葉子雖然很小

樹身卻可以長得十分高大

 

他從此愛上“小葉樟”

時常在夜里想象它的樣子

卻并非因為這種樹

是所有的樹中，最貴重的那一種

 

他是因為“小葉樟”的樹名

而愛上了這樣一種樟樹

并因為一種從未見過的樹木

而愛上了所有的樟樹

 

有一次他在一片樟樹林里

想著所有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