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總是在界面上進行操作。所謂“界面”，就是主體與主體外世界相交界的地方。傳統藝術家是從世界的對象中剝離出各感官界面所需的單一質料內容。視覺就是視覺，聽覺就是聽覺，觸覺就是觸覺，把控視覺的一般不把控聽覺、觸覺，做聽覺的忽略視覺，等等。而所謂的“多媒體”藝術，僅是一個特例。我們的藝術一般分為視覺藝術、聽覺藝術，做其他類型的藝術的人很少。我把藝術分為五類：聽覺藝術、嗅覺藝術、味覺藝術、視覺藝術、觸覺藝術。

概念藝術也是這樣。純粹的視覺藝術不是把概念整合在一起，而是要剝離出來，這叫藝術家。聽覺藝術只涉及聽覺，視覺藝術只涉及視覺，而不要其他功能。也許有的藝術有附帶的功能，比如雕塑也可以放稻田里去嚇鳥，但這么用雕塑跟藝術無關。藝術的第一天職是在其與社會政治和經濟發生關系之前給人的感官以直感刺激以實現人文價值、非工具性的內在價值。藝術本來就是剝離—剝離現實中的一塊，單獨去操縱它，預期達到一種“審美”或曰“直感”(aesthetic)響應。

在虛擬時代里，整個傳統界面被換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經過計算機重新制定的界面。虛擬時代主要的特征是拓展了兩個實在，將虛擬實在和自然實在碰在一起，這跟媒介的創造是分不開的。跟這個新的世界打交道的界面要求藝術家進行重新創作，這就需要新的藝術方式、媒介和手段。我們創造虛擬世界，就是先單獨創造出各種感官界面，再把各個感官界面按照規律整合起來，從而創造出一個世界。所以，虛擬現實（VR）剛剛好與藝術的傳統進路反向。按VR的原理，我們不是設定有一個對象世界，將其一個個感官界面剝離出來，分別研究，而是我們先把一個個界面實現出來，再湊成一個對象。這就是“逆向藝術”，或者應該說藝術的逆向就是VR。

將虛擬成分和現實成分整合在一起，本身就可以是現實藝術。像我的實驗室，原來是根本沒有商業目的的，只是為了讓人體驗到無縫穿越，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藝術作品。現在，吸引了華為等公司的關注，變成有商業功能了，還有了倫理價值引導的功能。但撇開其他，無縫穿越體驗這個系統可以看成是一個裝置作品，人工的和自然的東西本身融合在一起，不可分離，給人一種全方位的直感體驗。

VR的特別之處在于，觀者和創作者的空間是同一個。這與我們看的3D電影不一樣，我們的座椅處在真實的物理空間，而電影中的故事卻在另一空間發生。做裝置也是一樣，這個空間是我作品劃分出來的一小塊，而觀賞者占據的空間不是創作中的要素。但是在VR里面，所有的空間直接向我們的第一人稱世界過渡，都凝聚在這個里面。它的特點是，從第三人稱到第一人稱的過渡，從對象到自我的過渡是連續的、沒有間斷的。我在北京電影學院講如何拍VR電影、講和蒙太奇技術的區別，也強調在VR電影中空間本身是最重要的創作要素，從這里直接表現第三人稱與第一人稱之間的轉換。